你在这里

反正,明年还来

看看别人怎么过年

我父亲是他这辈分里年龄最小的男丁,如今也死了十四年。我抽出香纸,仔细擦大理石盖板。冰渣有点费劲,我用脚跟踩了几下,捡起一块瓦片,刮干净。摆贡品,三个碗,一碗素水饺,一个碗装着瓜果和糖,另一个是肉蛋、炸鱼和豆腐,添上筷子,三个酒盅排好,倒上酒。

我计算了下,家族一共十一个坟头,都放三根香不够用,心想应该多拿一把香的。我就只在父亲和祖父的墓前摆了三炷香,其余的都放了一根。大伯的墓前,一个碗,各样贡品都放了些,酒盅也是一个。等香燃的这段空里,该去烧纸和放鞭炮。几个人围着天国银行烧纸,风不定,吹得灰烬乱飞。村民吃了午饭,陆续赶来,人比刚才多了不少。我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我点燃一刀香纸,塞进去,想起父亲活着的时候,上坟的香纸要事先在家里铺开,双手指头伸开,来回转,把一层层的香纸错开,像向日葵那样。这样烧起来,不藏火,不用像现在这样,要拿着一根木棍,来回拨拉。晚辈们对待这些事情,已经失去耐心,一刀还没烧尽,就迫不及待又塞进去一刀,索性都扔进去,不停用木棍挑来挑去。钢筋焊接的底座,空隙有点大。一捆冥币,塞进去,还没烧完,漏了下去。这些也都是挡活人的眼目,要说多重要,也就那么回事吧。

我倒是想着小时候来上坟,父亲对这些细节很在意,香纸不全烧干净,留一丝火星,是不肯结束的。他会一直蹲旁边守着,还要慢慢地,把要吹走的灰烬都拦住。虔诚也罢,还是穷讲究,终归到了他儿子这辈,都一去不返了。

我拿出鞭炮,等不及赶紧去放。前面的村民挂上鞭炮,一个一个掉下来,或在半空炸了,或掉在地上,终于放完。我把鞭炮交给侄子。侄子挂上去,点了一串,放完,又点了一串。回去,我们磕完头,扔下几块祭品,收拾好,往回走。

反正,明年还来。


 陈年喜: 吃顿饭、睡一觉,就是回家过年的意义

以往回家过年时,我会骑着摩托穿越县城、翻山越岭,最后回到生我长我的金湾村。可今年不知为何,我患上了肩周炎,胳膊特别疼,以致骑不了摩托,只能等从湖南回来的亲戚带我一程。

记忆中,我只在外地过过一次年,那也是人生中绝无仅有的“孤独年”。当时是2016年,我在北京漂泊时,接到一家摄制组发来的邀请,对方想要拍摄一段我在北京过年的视频。

拍摄当天摄制组先去了一家养老公寓取景,我便留在出租屋里等待。直到下午5点左右,我因为饥饿才出门,本想采购一些食材,却发现超一半的“外来客”都消失了,超市也关门歇业了。我什么都没买到,只好翻出出租屋里仅存的一包泡面果腹。

后来无论在哪里工作,无论距家千里万里,我都坚持回家过年。能在家睡一觉、吃一碗家乡饭,都是年的意义。

与北方多数城市吃饺子过年不同,我们村里很多人过年是要吃米饭的,这可能和我们从南方迁居至此有关。

记忆里,我小时候的村子总是缺水,稻谷产量也十分有限。每年生产队产出的稻谷,分到各家各户也只有三四斤。

每次拿到稻谷,父亲就会用塑料袋将稻谷装起来,再吊在屋梁上。直到临近过年,他和母亲才会取下稻谷,用石碓给稻子脱壳。这难得一见的大米饭,便是过年的稀罕物了。
同样罕见的,还有从河南灵宝或关中一带运过来的苹果。许是因为距离远、不易运输,所以苹果在我们这里十分少见,橘子等南方水果更不要说了。毫不夸张地说,我直到20多岁,才知道橘子长什么样,是什么味道。

每次过年吃苹果时,母亲就会将之切成四五块,分给我们几个兄弟姐妹。那时候,我因为不舍得一口把苹果吃完,便把分来的苹果片放在口袋里,不时拿出来舔一口、咬一口。时间久了,苹果就在口袋里化掉了。

如今过年,物质早已不再匮乏,但村里已经很少有人会大张旗鼓做准备了,炸高粱丸子、豆腐片、土豆片的人老了,而新生一代也不再蒸白面馒头、玉米面馒头以及粘豆包。不少人不再自己做年饭,而是买现成的肉菜,加热一下就行。人们不再互相串门、喝酒,习以为常的拜年也消失不见了。

人和人之间的隔膜越变越深,是时代显见的城市病,这在乡下也很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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