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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林玉老师

我的小学是两间马厩改成的教室和办公室,上下课铃声来自树上挂的一截铁轨。一个小学,二十多个学生,共用一间教室,一个校长,一个老师。我们上午上课,下午全体师生为生产队的骡马割草。有一次,我因为没铅笔,被老师赶出了教室,在门口站着。妈妈下地干活路过教室看到了,问我为什么,我对妈妈讲:“我的铅笔用完了。”妈妈看着我手中那段捏不住的铅笔,很发愁。家里没有钱买盐和煤油,哪有钱买铅笔。潘林玉老师看到后,借给妈妈一毛钱,妈妈跑到村上的供销社买了三支铅笔,又借供销社的削铅笔刀削好一支,送给我,说:“有了这么多的铅笔,今后要好好学习。”我才得以回到教室。

我一直是个好学生,却不能参加红小兵,因为我爷爷是国民党,奶奶是地主分子,爸爸是右派。小学四年级时,在潘老师极力推荐下,我终于以“可教育好子女”的身份加入红小兵,戴上了红领巾。潘只有小学三年级的文化程度,为了教好课不断地自学。我们学校里文化程度最高的是一个看厕所的老大爷,潘老师不懂的问题总是虚心地向这位老大爷请教。那时大家都吃不饱饭,下课休息和课外活动的时间,大人不让我们乱跑,以节约粮食,潘就带我们听这位看厕所的老大爷讲故事。

突然有一天,在教室黑板上看到潘老师给我们写的一段话,大意是我要离开你们了,你们要好好学习,做革命事业的接班人。潘老师离开我们去任大队书记了,他不是党员,却成了书记,是一件怪事,据说是在入党和任命书记的时间上做了手脚。从此,大队的高音喇叭里天天可以听到他的声音,要抓紧抗旱之类。从我有记忆以来,村子年年缺水,年年抗旱。他还动员全村人去川里村的地里捡白菜叶子,捡回来的白菜叶子可以做成酸菜,留到没有粮食的月份吃。我想,潘老师当了书记,村里的人一定就不会再挨饿了,不料事与愿违,粮食更少了。就在这一年,父母做出决定,为了生存,把我的两个妹妹送给粮食比较多的人家。那些年,年年怨天怨地,说是自然灾害,可是同样的天,同样的地,包产到户后,粮食都够吃了。

前年,出于对启蒙老师的感激,我请潘老师来北京在我家住了几天。我问他当年去当大队书记是怎么回事,他告诉我:“一天早晨,天还没亮,我睡不着了,在村口的大槐树下看到村上有七户人家逃荒要饭去了,我就赶到公社,要求当村上的书记,他们就答应了。”村人要面子,去逃荒要饭也要在夜色下,怕人看到了笑话。也是这一年,村上有两户人家的儿媳和女儿,饿得不行,去了陕西,等来年粮食下来后才又回来。

北方的冬天很冷,又吃不饱饭,教室的桌子和凳子都是土坯砌的,没有火,教室像冰窖。每年班上都要让同学们打洋槐树子卖给收购站,换点钱买点柴火过冬。一天,我们四个同学去邻村打洋槐树子,被人发现,不让我们打,还要拿走我们的背篓,最后双方打了起来。我们被打得鼻青脸肿,满脸是血。回到村口,遇见潘老师,这时已经是书记,问了我们原委,马上让人带话给那个村的书记,让他们来给我们道歉,“否则,你们村的人就别想走这条路了”。我们村前有条路,是那个村通向公社唯一的路。没几天,那个村的书记给我们道歉来了,第一句话是:“我给你们大队装烟来了。”装烟在我们当地就是道歉的意思。

我的三爷有十亩地,解放前和解放后一样吃棒子面,但我们村没什么富人,就划成了地主。给他打短工的一个人,后来成了村支书,批斗我三爷最积极,事实上这个人在打短工时吃的比雇主还好一些。

(选自《黑五类忆旧》第十六期,2011-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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