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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闺友的身世

土改那年,父亲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那一天,村公所里又抓了人,父亲跟着人流跑到那里。村公所挤满了人,父亲奋力挤到人群前面,看到两男一女五花大绑跪在那里,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躺在地上嗷嗷大哭。父亲认得他们:那五十多岁的男人是这家的长者,二十多岁的男子是他的儿子,那年轻女子是他的儿媳,那哇哇大哭的婴儿是他的孙儿。

父亲跟这家人沾点儿亲,知道他家的底细。那长者的父辈从外地逃难而来,开垦了别人不种的荒地,没日没夜劳作几十年,有些积蓄之后又买了一些好田地。一家人凭着肯下力气、会过日子,到长者这一辈,置下几十亩地。但是日子过得仍然很仔细,这么多地,只在农忙时才雇个帮工,与雇工同吃同劳作。

今天为什么把他们一家抓来?父亲不明白。抬头看见村里的民兵队长,父亲就更不明白了。那个好吃懒做没挣得一分地,靠偷鸡摸狗混日子的流氓,现在当着工作组的面,竟成了被眼前这一家逼得走投无路、苦大仇深的受压迫阶级的代表。

父亲后来得知,如今这个当上民兵队长的流氓,看上了这家的儿媳妇,几次调戏不成,就怀恨在心,寻机坑害他们一家。

“把恶霸地主×××,恶霸地主的狗崽子×××和他的狗婆娘×××立即拉出去镇压!这个小狗崽子有没有人要?没人要一起镇压了!”民兵队长叫道。村民们鸦雀无声。年轻的母亲爱子心切,匍匐在地祈求着:“大爷大妈大叔大婶,请看在幼儿无辜,烦劳收养,大恩大德,来世再报!”

乡亲们发出隐隐的抽泣声。婴儿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嗷嗷的哭声渐渐弱了,变成断断续续地呢喃,听来仿佛是一声一声的“恩-妈-恩-妈”的叫声。纯良的村民终于抵不住那幼儿的一声声呢喃,一位年轻女子走了出来,弯腰轻轻抱起地上的婴儿,似在说给众人,又像说给婴儿:“我们没有孩子,你今后就是我们家的孩子!”

一声不吭跪着的父子二人几乎同时硬生生地叩头致谢。“押下去!”民兵队长嘶嚎着,几个持枪的民兵拖起老少三人,拉到村外乱葬岗执行枪决。

不久之后,工作组被调离。民兵队长失去工作组的支持,恢复了流氓无产者的原形,后来打了一辈子光棍。那个婴儿被抚养成人,有了自己的家庭。后来,他的女儿成为我的闺中密友,但是直到父亲告诉我这一切,我才知道她的身世。

(选自《黑五类忆旧》第十二期,2011-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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