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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被抓第一人——高瑜

八九学运遭到北京当局镇压后,大量运动参与者或同情运动人士遭到逮捕审查。而在六四清场之前,知名记者高瑜便已经失去自由,由此也成为那场运动中首名被捕者。三十年过后,她向本台记者回忆那一段历史。

德国之声:您一直被视为是八九学运期间遭到逮捕的第一人。是否能为我们描述一下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高瑜:我是6月3日早晨9点出门,准备上班。因为北京公交全部停驶。当时市政正在整理马路中间的洋灰墩子,我以为北京的交通就要恢复了。结果,在社区边上一辆黑车下来两个人,问“是高瑜吗?”我说“是”,他们说“跟我们走一趟”,我说“干嘛?干嘛?”我就被绑架了。我恢复自由是第二年的8月28日晚上8点半左右,他们把我送回家了。

德国之声:当时他们把您绑到哪里去了?

高瑜:绑到平谷县一个安全局的学校。

德国之声:当时有没有说什么原因?

高瑜:没有。直到晚上很晚了,十点以后,当时他们的审查组成员来找我谈话,说要配合他们进行调查。

德国之声:您在被捕之前有没有预感这样的事情可能发生?

高瑜:没有。我当天还以为清扫马路是为了公交通车,谁知道是为了坦克在腾地方。

德国之声:您是何时知道发生了武力镇压?

高瑜:很快我就知道了。6月3日我早上被抓,晚上就开始镇压了。他们每天让我看新闻联播,看“市民杀害解放军”的镜头,我才知道北京市已经闹成那个样子了。

德国之声:您当时心情怎样?

高瑜:我当时就想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但是我不太相信,因为他们反复播“十个卫士”(中国政府六四之后表彰的十名死亡的戒严部队军人)。我就想解放军都死了十个人,老百姓得死多少?一直是我心中的疑问。后来因为我关押时间非常长。两个月后,我从平谷县转到蒲黄榆旁边的一个居民楼里,那是安全局的点,是一个单元房,有冰箱电视,我还可以单独住一个房间。在那里每天可以随便看电视。当时最热门的是世界杯,其它没什么消息。看不到6月4日镇压的情况。但是我还是从看守我的人那里知道了,他们说那天晚上开枪。看守我的很多是安全局成员,是军人子弟。他们说,那天晚上许多老军人听到枪声。我就知道北京进行了武装镇压,而且规模很大。后来我回家的时候,邻居几乎是夹道欢迎。我住的地方有几栋楼邻居是国务院系统,各个部委的。还有人称我“英雄”,我还奇怪,被抓了一年,怎么就成为英雄了。我的邻居都来跟我讲一年前镇压的情况。甚至连街道的房修公司服务点的物业工人、供销社的售货员都来看我,都跟我说那天的情况。

德国之声:三十年前,你在获释的时候受到邻里欢迎,三十年后,目前北京的政治社会气氛又是如何?

高瑜:虽然没有开枪了,但政治情况一样压抑。当时因为机枪坦克的镇压,听说1990年过年老百姓放鞭炮的都没有。现在只有我们自己的朋友圈,我们平常接触的人,见面才会谈政治状况,贸易战等。老百姓几乎不言政治。

德国之声:是对政治不感兴趣?

高瑜:一个是30年的封锁,很多年轻人连89镇压都不知道。我对面就住着一对夫妻,他们两人都是六四的受伤者,在长安街看的时候,一阵子弹过来,两人都腿部中弹。现在老两口忙着替女儿遛狗,见面打个招呼,也没有找邻居谈30年前的事情,都没有。

德国之声:三十年过去了,您个人如何看待当年的那场运动?

高瑜:我认为这是继五四和四五运动之后,中国现代发生的时间最长、规模最大的民主运动。继承的是独立的思想,自由的精神。我认为还是以大学生为先导,知识分子为主体的爱国运动。当然遭到残酷镇压,和五四,四五不一样,五四运动其实学生是赢了,四五运动虽然遭到棒压,但最后被平反了,当时也是中国思想解放的一个先声。而六四是邓小平亲自主导镇压的。到现在为止,三十年了,今年竟然在改革开放四十年大事记里,重新把“426社论”的定性“动乱”,还有后来镇压之后的定性“暴乱”,重新拿来给运动定性,我认为是倒退。邓小平在世的时候已经逐渐把定性软化,最后变成“一场政治风波”。今年重新提出来,也说明政治倒退。另外说明国内局势,经济政治的状况使当权者一定要政治紧缩,对三十年纪念日这个日子要高压。

德国之声:您之前提到,因为多年以来的信息封锁,中国年轻人对“六四”的情况了解相当少。官方缄口不言,但民间尤其是海外不断有相关著述。但是,有些历史片段不乏争议。我从您的推特看到,似乎您对一些有关自己六四经历的描述非常不满。

高瑜:我六四一直作为观察者,准备自己写一个全景式报道,从胡耀邦去世之后。我发表了两篇文章,一篇在香港镜报,收录在《我的六四》的附录里。5月份发了一个胡耀邦去世的前前后后,以及对他的评价。还有一个是六四全景报道。6月6日出版的,当时我已经失去自由,出来以后才看到。有一本书是《八九民运史》,作者陈小雅在书中单独提到我。我看《亚洲周刊》的相关报道,才知道她写了我,但全书我到现在还没看到。但就我得到的消息,完全是用不实之词对我进行诬陷。一个是我被抓之后《北京日报》对我的攻击,当时全国报纸都转载,说我是“鲍彤所控制的体改所成员、经济学周报编辑”,说我4月16日指使王丹占领天安门广场。这是血口喷人。王丹推特表示4月16日根本没见过我。还有是根据李鹏的《六四日记》。里面有一段话,“高瑜是一个神通广大的记者”。

其实,我六四前后直接就参与了两件事情。5月4日,参加北京市新闻界游行,声援世界经济导报,我就参加了那么一次游行。

另外是5月21日,胡绩伟先生(曾任《人民日报》总编辑、时任人大常委)当时非常着急,让我劝学生退出广场。我花了六个小时才找到王丹,他找来在场的六个高自联学生领袖,他们同意按照胡绩伟的意见,写一个退出广场的声明。这是我运动开始后第一次见到王丹。王丹委托我写了一份“告全国人民书”,主要内容就一句话:军队不进城,学生立即退出广场。

胡绩伟后来给我打电话,说还要再搞一份给人大常委。我起草了“致人大常委会的一封信”后,找到学生领袖王朝华。他派了几个人,跟我一起到人民大会堂南门,找到人大常委会工作人员,把这封信交付了。信中主要提出,希望人大常委直接和学生对话,我们不和李鹏对话了,就这样一个请求。我(在六四期间)就干了这两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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