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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右派的余悸

1958年,杨先生所在的单位为完成指标将他划为右派。一无材料,二无批文,他便被送往劳改农场。大炼钢铁期间,劳改犯被派去支援炼钢,杨被高温烤昏,从高炉上摔下,经医生抢救,幸而未死。三年大饥荒期间,许多犯人病饿而死,杨因过度饥饿劳累而倒下,人还未死,便被管理人员抛入干沟。场医刘某与他有旧,冒着很大风险,悄悄叫人将他抬到一个麦场上,夜间送些稀粥、菜汤喝,并写信通知其妻前来。在刘场医和妻子的照顾下,杨先生渐能站立走路,重回劳改农场宿舍。

劳改场因饿死大量减员,总场决定将分场合并。杨先生随队转移,由于身体虚弱,走出几里地便晕倒在路旁,管理人员再次把他当死人抛弃,醒来时发现队伍已不知去向。这本是一个逃走的好时机,但他却牢记管理人员的训教:“无论你们逃到哪里,都逃不出无产阶级专政的天罗地网。逃跑,只能使自己罪加一等。”于是他又拄着树棍,硬撑病体,赶往总场报到。他每天只走几里地,白天乞讨,晚上宿在农家的草堆里。

上世纪90年代末,杨先生已成为杨老。杨老向我讲述了自己的故事之后(我答应将整理发表)不久的一天,我接到母亲的一个电话,说她收到一封信,是一位杨先生写给我的,信写得很简短,说有要事商谈。我立刻给杨老打电话,问有什么要事。他说,他是从我原来的工作单位打听到南京我母亲的地址的。他让他的老伴告诉我:“你要把老杨的经历写出来,我们觉得有些不妥。以后万一政策有什么变化,或者再来什么运动,可能会给我们带来不利,我怕老杨说的那些事又要成为罪证。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写出来没什么意思。我们只想平平安安度过晚年,不想再惹祸,我们这个年龄实在经不起什么打击了。我请求你不要将老杨那些往事写出来。老杨的录音磁带,请你保存好,千万不要交给别人。什么时候回来,请你把磁带带回,还给我们。拜托拜托!”

她的话令我十分惊讶,想不到在许多人对那个时代已经淡忘,甚至对那个时代大怀其旧的今天,我竟然还会听到这样的语言。想不到时隔40年,那个时代的阴影仍未从两位老人的心头抹去,当年那非人的折磨与迫害,至今仍使他们心有余悸!

(选自《黑五类忆旧》第八期,2010-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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