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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难拾遗

我出生在云南保山板桥街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里,1949 年初中毕业于远征中学——这所学校从校长到大部分教师都是中共地下党员或盟青成员。我在进步思想的影响下没有继续升学,1950 年初刚满十六岁的我就毅然参加革命工作,分到保山地区税务局,送云南财校学习税政业务。结业后分到到昌宁县税务局工作,1952 年加入了共青团,不久就提升我当了更嘎区税务所长。

1958 年元月参加县委组织部的学习班,学习整风运动。为响应党的号召,要站在运动前列起模范带头作用,我怀着一颗共青团员热爱党,帮助党整风的虔诚之心,向县委书记刘贵成的官僚主义提意见,写了一张“张冠李戴”的大字报。正是这张大字报,把我推下苦难的深渊,批判我攻击县委、藐视县委、丑化县委,就是反社会主义、反人民,戴上右派帽子,开除团籍,开除公职,送潞江农场监督劳动改造。

春节沐礼

首先承认,“沐礼”二字是我杜撰的。

春节,大年初一,是欢庆、愉快的日子。但1958 年春节。却成了我悲痛的日子。这天昌宁县委整风办公室,在县文化宫广场召开了一个群众性的批斗右派分子大会,大会由整风办公室主任,副县长李成美主持。参加大会的人数上千人,各机关的干部职工,工厂工人、学校的教职员工及学生、城镇居民、郊区农民和工商业者通通都动员来了。由公安局干警维持秩序,李主任言简意赅宣布“右派是反动派,是敌人,是专政对象,要坚决打倒,决不心慈手软。对他们的反动言论,要揭发,要批深批臭。”30 多名“右派”被带到广场,接受批斗。我平时天天与群众打交道,特别与工商业者关系密切。那时在政治上对私有工商实行限制,经济上打垮,“是一场阶级斗争”。工商业者把一切不满情绪乃至仇恨都发泄到我头上,批斗我是他们最开心的事。污言秽语不在话下,且以实际行动表示对“右派”的“唾弃”,把我满头满脸满身吐脏。这是一个特殊的洗礼吧!回到住处,只好全身上下里外沐洗一番,这就是“春节沐礼”。

饥饿袭来,命不值钱

先后从各地送到农场监督劳动改造的右派男女约110 人,来自保山地区,德宏州各县及来自昆明,编成两个劳动大组。一个组到老桥队,一个组到八一队进行开荒,劳动强度很大。天亮出工,日落收工,累得筋疲力尽,大部分人手起了血泡,疼痛不止,仍坚持劳动。开荒结束后人员分散,有的修水库,有的种菜、喂猪、放牛,有的搞建筑,有的搞修理加工,有的榨糖、烤酒,有的搞农业生产,有的搞医务。右派各项业务的人员都有,不论搞哪种工种,对右派都是严加管理。重活、臭活都分给右派去干,视为奴隶看待,稍不顺眼就被批斗、挨打,是家常便饭。

在大跃进的年代里,昼夜加班加点劳动。粮食数量减少,从原来的35 市斤减为24 市斤,饭吃不饱,劳动强度大,大家就找一些野菜充饥,营养差,很多人得了浮肿病,身体消瘦,有的病死。刘宗英系保山公安分局特派员。1959 年12 月在赧浒队榨糖组,组长袁常清叫他筑一个装糖沫的缸,用土筑。缸高一公尺,宽一公尺,长两公尺。他没有搞过建筑,没有经验,待糖沫盛满后,缸就倒了,就加给罪名:有意搞破坏,对他五花大绑的捆了起来,进行残酷的吊打。打得尿从裤内脚流出来,手被吊残废了,随着身体的消瘦,得了浮肿病,不久就死了。

捡豌豆和争抢死水牛肉

在1962 年的一个星期日的下午,为了填饱肚子,休息时,到打豌豆晒场去趴着捡豌豆。捡了一小时多,共捡得豌豆3 市斤,每人都搞得满头满脸满身豌豆叶、杆,一个看到一个好笑。想当年都是共产党员,仪表堂堂的县局级干部,如今成了这样狼狈不堪之人,真可叹也!

1962 年在一个公休时间,有人发现路边不知从哪里顺江冲来到怒江边有一头死水牛,已有臭味。人们为了填饱肚子,一齐往江边跑去,用锄头挖开了一个口子,你撕一块,我撕一块,争抢不止。煮熟后只放有一点盐巴,其它什么配料都没有,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得了一顿饱餐。幸而未感染疾病,人们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饥不择食”。

1966 年全国开展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运动,监督生产人员不准介入运动,只准规规矩矩接受劳动改造;不准乱说乱动,违者受到批斗。场里每次召开群众大会,都把监督生产人员押到大会场台前,低头站着示众,接受教育。受到批斗者,由工人纠察队两人押解一个,将手臂扭向身后,按住脖子推向大会台前跪下,进行批斗。这种押解式叫做坐喷气式飞机。随着运动的发展,以后造反派分成两大派,监督生产人员都要接受两派的监督改造,听两派的话,服从两派的工作安排,不得拒绝。那时我在老桥队生产劳动,有一天工人开会,放牛、喂猪没有人,八五派的人按片叫我喂猪,随后五二三派的人来叫我去放牛,到底服从哪派,难死人了。幸而两派头头谈判决定,上午喂猪,下午放牛,免去了对我的一次批斗。

究竟是谁疯了?

右派王新海(安徽人,二野军大南下干部,下地方后任盈江县税务局局长)在老桥队被监督劳动。一天生病请假,没有批准,带病坚持劳动。没有完成劳动任务,说他抗拒改造,进行了批斗。又给他背上了一条白布标,长60 公分,宽20 公分,上面写着“右派分子王新海”七个大字。不论劳动和外出都得背在身上,若发现不背着,就要遭到批斗、殴打。一天搞卫生,把布标解下来放在一边了,排长过来狠狠地给了一个耳光,打得他晕头转向。有一天去赶街买草烟,到了街上,赶街的人见到他背着布标,哈哈大笑,说他是疯子(在大中城市背布标,带袖头乃司空见怪,而小城镇却少见多怪)。小孩跟着他后面看热闹,互相呼唤来看“右派分子”啊!有一老者说:“看样子是真疯子!你看他不言不语、目光呆滞,对人们的嘲笑毫无反应。无知顽童扯他的布标,也不理不睬,不知是何方人士,为何流落街头?可怜,可怜啊!”老王听了,草烟也不敢买了,悄悄跑回农场,躺在床上偷偷流泪。

饥不择食,更不怕羞

1960 年大饥荒时期,那时只有交通站口和城镇的食馆才供给少量肉食和饭菜。有个休假天,我约好丁纯先到坝湾食堂吃顿饱饭。坝湾离住地约20 里路程,走了两小时才到达,我俩只有粮票和钱,没有证明就买不上饭吃。唉,本想来吃饱饭,却挨了饿。咋办呢?只有厚脸皮去旅店求旅客给代买,但一连求了几人,都受到“白眼”。最后求了个女旅客,她看我二人面黄肌瘦,给予了同情,替买了两个客饭。我俩对她感激不尽,两三下吃完饭后,仍吃不饱,就待旅客走后,把他们吃剩下的饭菜收来吃。但人们都很爱惜粮食,所剩不多,舔了一批又一批客人的盘子,才把肚子填饱。

被小偷打

1974 年,一天,李丙全(右派),原工业局干部,生病请假在家休息,工人钏光祖(管理人员)进屋做例行检查。见有面条2 包(4 市斤),便顺手牵羊,被李丙全发现。待收工回来刘玉壮(上海人,“右派”,原云南民政厅干部)发现面条不知去向,向工人排长李金华反映,李金华不信钏光祖偷走,反而被说是诬陷工人,晚上召开批斗会,将李丙全抓出去跪下进行批斗,钏光祖丧尽天良,对李丙全进行残酷打骂,说污蔑陷害他偷面条,真是天理何在。

我的大哥和侄女

我长兄董先,早年是一个爱国热血青年。1938 年,日本侵略者大肆向我国进攻,要灭我中华。全国各地掀起抗日高潮,不愿做亡国奴。长兄原打算到昆明求学,后投笔从戎,参加云南部队58 军奔赴抗日前线,参加台儿庄战役与日寇血战。在战斗中腿负了伤,坚持不下火线。伤好后,仍归队出征,直到抗战胜利。1945 年退伍,回乡协助父母小本经营,抚养老少,纯属一个爱国抗日军人。

但在文化大革命时,他受疯狂的极左路线的迫害,被打成“历史反革命”,受到残酷的斗争,身心遭到极大的摧残。尤其残忍的是,每次都要抓亲属子女陪斗,当面用刑,群殴与吊打。他的孤女,几次被吓昏,终致神经错乱而变疯。时常抱头尖叫:“莫打呀!莫打啊!”随即倒地昏厥。那年她刚满18 岁。因经济困难,无钱医治,病越拖越重。那年月,在“无产阶级革命派”控制下的医院,像她这样的“黑崽子”是不准医治的。可怜的姑娘,一岁时母亲就患鼠疫而去世,从小失去母爱,与父亲相依为命,苦度时光。而今父亲遭残暴,她如何受得了!

我也被打成“右派”,处于劳改中,眼睁睁望着他们,无力救援。1969 年,我的妹妹看到她的不幸遭遇,伸出了温暖同情的手,将她接到贵州安顺,经过一年多的调养医治,病渐渐好了。但她看到家庭的遭遇,19 岁还依靠姑爹和嬢嬢抚养,思想极为痛苦,认为活在世上没有意义,遂投河自尽(死于安顺郊区的水库里)。长兄董先已在病中,因遭多次毒打,和“历史反革命”的精神压力,女儿自杀的噩耗传来,悲痛不已,病情日益严重,终于无救,于1973 年含冤而死。直到1980 年落实政策,经复查不属于历史反革命分子,属于抗日军人,才恢复名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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