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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服去杠杆的“心魔”

达里奥(Dalio)先生的经典去杠杆在中国影响深远,无论理论界还是投资界,诸多研究者以此为模板,做过中国去杠杆的沙盘推演。Dalio对于中国的影响更在于他受到了各层面广泛高度关注。一时间在中国“谈去杠杆言必称达里奥”。

就像光经过引力场时会发生弯曲一样,信息经过“意念场”时同样会发生弯曲。对于经过十年金融高度繁荣把杠杆加到了顶部的我们来讲,这种弯曲,这种对去杠杆的“恐惧”是可以理解的。

所以Dalio的文字经过很多人“意念场”的诠释,成了“宽松去杠杆”、“做大分母去杠杆”的理论依据。

我也如众多膜拜者一样,仔细研读了Dalio先生的经典去杠杆一文,深受教育。以下我尝试谈谈我的读书体会。

一个是“糟糕的通缩式去杠杆”与后面的“良好的货币化去杠杆”不应该视为两种并行的选择,而更应该像是前后两个阶段,说实话,没有前面“糟糕的”阶段,就没有后面“成功的货币化”,直接印钞对应的可能就文中的第三种“糟糕的通胀式去杠杆”直至社会的动荡。

二是我始终以为很多人对Dalio此文的解读,某种程度夸大了货币的松紧对于去杠杆成败的决定性,毫无疑问总需求的伸缩会带来自我强化的波动放大。

做手术不打麻药是不行的,但手术成功与否在于医生能否干净地切除癌变的组织,而不在于麻醉师。

中国传统文化的弱项是形式逻辑,多以诡辩替代逻辑,当然此处我更愿意相信是“意念场”造成了信息的弯曲。说实话,今天哪位医生来做这台手术都一样,有两样东西如果不能碰,都有可能成为“蒙古大夫”。一个是能不能收敛通货膨胀型经济;一个是产权改革。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麻醉师他不是大夫。

我不认同有些说法,说我们尚未打麻药就开始了去杠杆的过程,经历了资产繁荣期的参与者至少还是要“厚道”。后面我带你看看一个政治经济学的分析过程,为了抑制这些癌变组织(低效率资产)所释放的风险,有多少部门为此在付出代价而受到伤害;你也可以去看看央行和银行的资产负债表的变化,央行为此持有了不少低效率资产。

决定去杠杆成败的关键在哪里?我还是留待最后总结的时候再给出。

第三个体会是现实去杠杆实践中,货币化对分配造成的严重扭曲效果,以及对经济增长的长期动能的损伤,也是今天西方理论和政策精英所深刻反思,比方说萨默斯所讲的西方经济所面临的“长期停滞的陷阱”,如何克服,如何走出陷阱,时下的特朗普政治团体或是在从事某种方式的实践,成败未知。同时也推荐大家有空去翻翻特纳的《债务和魔鬼》一书,大有裨益。

西方对宽松货币的忧虑,更何况在中国。二元经济结构下,资源最终被配置到哪里去了?应该想的到。过去十年,中国最繁荣的行当、最顶尖的智商都集中在:融资。现在要银行搞中小企业贷款,一下子报表统计冒出来三十几万亿中小企业贷款?可能一多半都流向房地产。银行也明白,闷声得好处呗,降准对大家都好。

中国人的诡辩替代逻辑在这里又出现了。为什么受伤总是民企?大水漫灌,枝繁叶茂;干旱来临,败叶萧萧。资源配置跟着主干走,民资作为主干的附庸,这就是中国经济这颗“树”。资本原始属性都是逐利的,民资、国资都一样,占位子,国资永远比民资快。“红利都是抽象的,伤害总是具体的”,这是体制的问题,是改革的问题。逻辑上与去杠杆本身无关。锅却让去杠杆背着。

读书体会讲完了。言归正传,讲讲我们是怎样考虑去杠杆,瞎琢磨,且听且琢磨。

当年主席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对中国革命影响极大。阶层的准确分析,是一切战略的前提。

现在为什么不能直接印钞?后面有回答。

去杠杆的核心是一个风险的分配问题。

比方说我曾经讲过。渡债务之“劫”,无外乎三策。一叫明斯基,“将一切交给市场”,能力之外的皆违约;二叫庞氏,借新还旧,滚下去;三叫社会化,最后到底分摊给哪个阶层,不同阶段,都会有吧。我们无非是以上三种做一组合篮子,实时动态调节其权重而已。

这是方式方法上看,也可以从宏观五个部门(国外、家庭、企业、金融、政府)看。

我去年年初曾经有个刷屏的讲话叫“钝刀与剃刀”。我们理想中的“漂亮的去杠杆”,就是钝刀子割肉,文火慢炖。繁荣时期所有的受益者,最好一个都不要跑,你患得患失,我紧拉着你的手共担风险。最理想的状态是什么?她想的是将风险能掰成一块一块的,精准地塞入每个市场交易者的预期收益中。风险在不同经济部门间转移,也就守住了系统性风险的底线。如果所有的风险都倒在一个人身上,最后不仅要救机构,还要救流动性,那就叫“系统性风险”。一年多前,券商中国给我做了个专访视频:

在流动性收紧的市场,寻找有流动性的资产。

从这个角度看,穷尽一切之选项,无外乎以下五种动态实时配比。“有没有指标哈?”,很多理工生好刨根问底,很多事情就搞得没有意思了。没有指标,我们就是一套政治经济学,且“门清”。

一是贬一点值当然好。能向国外部门转嫁,当然好,这不仅要与美国商量,恐怕还得看中国今天在全球化产业链供应链的位置,一头是大量的进口,一头是大量的出口,真是要趋势性变动怕是比今天美元的变动带来的冲击要大很多,人民币向下能走多远,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二是居民部门加杠杆。2015-2017加了三年,到现在加不动了,把棚改停了,可能也是因为这个;

三是资产通缩一点。大到金融地产,比方说一万七的面粉,面包一万八就让你卖,不要囤。小到大小非、各色资本,他们面临一个洗牌重新发牌的过程。更宽泛点,城市有产。

这个事还是分析得挺明白的。一他们都是繁荣时期的受益者,大小不同而已。二不是我们基础的威胁,即便你从身家过亿不幸降维至中产,你的痛苦也会慢慢平复,真正担心的是在资产繁荣期长期利益受损者,当然在蛋糕做大时,多是相对贫困化的阶层,这是绝大多数,规律都是这样的。三是他们在中国这个系统中,都是属于有本事的人,受过良好的教育,比大多数人有更好的劳动技能、社会经验、以及更强的创造财富的能力,以后走出这个焦虑的时代,走出炒来炒去的资产浮华,兢兢业业回归实业,美好生活还是会过上的,财富也是能创造出来的。

现在可能也到要分担的时候。

西方每一轮债务周期的历史告诉我们,历史的曲折不会均匀地分布在每一个参与者身上,代际轮回,很多人的命运就这么微妙地被裹挟和改变。

四是银行需要承接这些问题。至于央行和财政,徐忠司长即便不出来发声,地方政府主动偿还有困难。单一制下,地方和财政其实不是平行结构。法理上讲,地方政府的债都是中央政府的债。底特律可以破产,但鄂尔多斯是绝对不可以的。央行对财政声讨了半天,打个比方,央行和财政部,也只是“出纳”和“会计”之间的争论,而地方政府还是要承担一系列硬性支出和社会稳定。

说到底,央行和地方财政的关系,银行就是三明治中间夹的那块肉,家里扛事的主,上下两块面包,所有的事银行先承接下来,回过头再来慢慢帮银行,至于怎么帮,我以前讲过很多,帮银行缓释资本,降低负债成本,比方说压缩货币基金,搞点金融压抑,债转股,允许底下成立各种投资公司,然后把股权一拨,方法并不缺。

五是最后实在不行央行印点钞票,无论是西方自由经济,还是我们,都一样,本质也是铸币税。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的央行已经足够胖了,资产负债表规模不小。市场有一个误区,就是以为美国在危机中印了很多的钞票,今天美联储4.5万亿美元规模的资产负债表,认为美国央行是很胖的妇人。恰恰相反,美国央行身材可好了。4.5万亿的资产负债表,占经济总量比例也就23%。欧洲,因为发生欧债危机,欧央行买了大量“欧猪五国”的垃圾债,也买得比较胖了,买了40%。我们呢,从准确定义的角度,我们还没有开始公开买过,当然实际意义上已经买了很多(国内AAA以上的信用债比例高达82%,不可想象),我们已经是一个44%、45%比较胖的央行了。当然日本央行也很胖了,我们找一个垫背的,一说就说日本,日本是95%。但是日本是买了20多年的,什么都买,最后连大企业的股票都买到央行里面来,才买成95%。何况人家海外还有一日本,分母加倍,债务一除,500%的债务率一下就变二百五了,就排后面去了。

中国央行还没开始公开地买,关键外面那些要把烫手山芋塞进来,都是要刚兑价格的。所以对于中国央行来讲,不是不可以买,关键是以什么价格买,什么时候买?债权债务人自己先买,自己成交价格首先是自己的事,或等到自己都愿意减记的时候,央行是可以买的。现在原价想刚兑,自己不承担风险,央行一下买了,一旦启动这个过程,就是印钞票。印钞票的后果是什么?我想每个清醒的人心里是非常明白的。

这也就是我们现在为什么不能直接印钞票。

有很多投资者说不印,我就死给你看,血溅五步什么的。真正有威胁的人是没有声音的,话语权都是少数人才有,所有社会都是这个理。

还有很多人问我房子中国会如何选择,是日本式还是俄罗斯式之类,我说肯定都不是,前几天看有些报告说房子跌20-30%,银行就会怎么怎么着,那也没什么意义。

作为巨国经济的“汇率”只能表现为日元式,为什么?前面我讲过一段,不重复了。

房子总体上讲还是非常具有中国人的智慧的。有个典故叫“半渡而击”,进去后,失去交易流动性,渡不过去了,然后收税,要出来,重税重摩擦。交易渐木,金融属性渐木,虽然房子作为一种特殊储蓄形式那种“财富的美好感觉”还会长时间保持,毕竟曾经也有产,但如此在未来资产频谱图中,房子会逐渐变成一平庸的低收益率资产。这可能就是“房住不炒”的精妙。增量慢慢地就导向未来广义资产频谱“脱虚向实”的安排,剩下的只是一幅展开的历史画卷:房子身后拖着长长的“落日余晖”。

最后,讲讲真正决定去杠杆成败的是什么?道术道术,上面讲的什么风险分担的林林总总都是“术”,“术”都是为了得“道”。“道”是“供给侧”,收入增长动能恢复最终决定去杠杆成败,还是效率的恢复,结构性改革,生产函数发生了重构,可能是技术的,但更多的是制度改革推动了资源的转移,比方说产权改革,减少政府和资产泡沫的挤出,构建“货币锚”的政治体制等等。

这需要靠推动资源要素大幅度地从政府部门、从资产部门向私人部门、向实业部门转移,实现要素的重构和生产函数的改造,这就是改革。改革就是革利益的“命”。强力抑制经济租金,包括政府的租金、垄断的租金、土地的租金,把利润留给真正创造价值而非分配价值的人。

这样做就是收敛通货膨胀型的经济,就是“把权力关进笼子里”,也是把“资本装进盒子里”。

谁来都要面对这些,能不能突破这些“心魔”,这决定着去杠杆的成败。

(本文根据刘煜辉教授会议演讲速记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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