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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文革的记忆

(一)

四清嘎然而止,文革仓促上阵

1965年,我们射击队随同校体育代表队在北京延庆县农村参加四清运动。到1966年5月,突然文化大革命的号角吹响了,四清运动只能无果而终,那些未调查完的专案,未下的结论,都一风吹掉了。谁知道我们就像狗熊掰棒子一样,扔下这个棒子又去掰下一个玉米棒子,从一个人整人的运动,迅速进入另一个更加残酷,更加惊心动魄的人整人的运动。

在回校的客车上,同学们心情无比激动,我们终于赶上一回这样伟大的文化革命。三反、五反、反右、大跃进,我们年纪尚小,非常遗憾地错过了,这次可要紧紧跟着毛主席在惊涛骇浪中,增长阶级斗争的才干了。

不知是谁带头唱起了国际歌,一时间,群情激奋,热血奔腾,有的同学甚至流下了激动的泪水,还有的人已经想好了,下车要干的第一件事。在清华园大礼堂附近下车,一下车就有人出面组织,拉住了张慕津(永宁分团副团长)高国英(阜民街四清队长),就像那街头的飞行集会,大家围住他们俩高呼口号,打倒张慕津!打倒高国英!二位一下子懵了,低头一言不发。敢情被批斗就这么简单,这么客易上手。几分钟批斗完毕,然后就各自回班、回队去参加这伟大的革命了。清华园里铺天盖地的大字报,让我不知所措,我们仓促上阵,头脑一时适应不了,就仿佛被扔进了一台洗衣机,随着波轮搅起的强烈水流,身不由己地左右翻滚,上下折腾。

老兵掌权,血统开道

初期,清华园里派进了工作组,把一些怀疑工作组的同学打成了反革命或坏份子,后来有王光美到饭厅给同学打菜,再后来,有周恩来两次来清华东操场,给蒯某平反,并宣布工作组犯了方向、路线错误。随后运动风起云涌,在清华园里上演着一幕又一幕的文革大戏。

老红卫兵掌权了,吹捧谭立夫讲话,推行血统论,辩论会上高喊,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报出身!报出身!这个血统论一看就觉得无比荒谬,用现在网络语言说,是属于精虫上脑的东西。文革后的几个事实用来批驳血统论,很有说服力。朱德够英雄吧,他的孙子不也是犯了罪被枪毙了,李双江够红吧,他儿子不也是一个罪犯吗?老毛最红最红了吧?你看他孙子写的那字,就别提多丑了,真让人忍俊不禁,还到处去题字,都不觉得丢人,讲出几句话来也让人笑掉大牙,说什么对二战贡献最大的就是我爷爷和斯大林,太可乐了吧!他那个外观形象,也让人不敢恭维,吃什么会胖成这样,这种二百五的样子难道也是英雄的基因造成的吗?

当时。我对这个血统论极力反对,在日记本上写了一篇“评谭立夫讲话的反动本质”,后来到福州串联时,被某些中学生抄到了大街上。当然,这些中学生也是受血统论迫害和歧视的可怜人。血统论对中国社会造成的破坏是非常严重的,至今遗毒也没有肃清。

强撕大字报,拉倒二校门

66年八月中旬,大礼堂区的大字报,不少是针对中央干部的。8月24号的下午,我坐在礼堂前面的台阶上休息。见到一大群中学红卫兵,从北面跑步过来。把大字报区团团围住。领头的,我认识,就是我弟弟涤非他们水工93同班的马楠,号称瘦马将军,他身着高级黄绿色呢子军装,袖口露出一截白衬衣,左臂上戴着红袖章,趾高气扬、不可一世地指挥着这帮中学生。他认识我,目光相遇,各自无言。他们来的目的是要野蛮的撕下大字报,不让人说话。钳人之口,自来都有,但这次却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令人目瞪口呆。我依然坐着不动,瞪着他们,看尔横行到几时!

当天傍晚。马楠又与贺鹏飞一起指挥拉倒了二校门。我去晚了,那个美丽的具有欧洲建筑风格的二校门,那个具有青砖白柱的牌坊式校门,那个装饰有漂亮三拱的清华标志性建筑,就让这帮暴徒给变成了一堆碎砖头躺在地上,欲哭无泪呵!只见到一帮清华的中层以上干部在那里被人驱使着搬运砖头,稍有不如意,便有皮带伺候。

这些老红卫兵中的大多数人,对文革中的所作所为,没有认真地进行反省和忏悔,甚至有少数人还在梦想回到毛泽东的文革时代,原因就在于没有对文革进行全社会地批判和反思。瘦马将军在文革中指挥破坏清华园的标志性建筑,是一种罪行,至今没见他忏悔和道歉,这种顽固坚持文革立场的人,实在是不可救药,成为了文革的遗老遗少。

如今的教科书中,对文革这段历史都做了淡化和遗忘处理,以至今日之少年提到文革,脑中几乎是一片空白。,难怪到今天还有人认为,红色基因可以代代相传。红二代、红三代掌权,最让他们放心。一代传一代,实际是一代不如一代,谬种流传,遗害万年!

出身是软肋,自己寻乐趣

风卷云涌,把老红卫兵从清华舞台卷下去了。之后,又成立了八八派、八九派红卫兵,主义红卫兵,思想红卫兵,红旗红卫兵,延安红卫兵,令人目不暇接,真好似城头变幻大王旗,都说忠于毛主席。大多数的红卫兵,出身好是必须的。本来思想红卫兵准备成立一个东方红公社,打算吸收一些出身欠佳的同学,计划给他们配带方型的胸章,我盼望了一些日子,没有下文,终于也失望了。不过又想想,戴上方型胸章,不正表明你是个下等人吗。

我的出身属灰色地带,知识分子家庭,既不红,又不黑,自己都不好意思去要一个红袖章带上。张永治和我情况差不多,因此,我们俩对运动,属于不甚理解、不够得力那种人,但还没有完全逍遥,而是有机会就去参加自认为有意义的活动。比如射击队到延庆的小长征、到宣武民用炉厂去翻砂劳动、参加郭九洲联系的,到永定门机务段火车上去当见习司炉、参加机械系同学到山西灵丘县远距离的长征、和北大同学孙慧军一起骑车到天津,去宝坻县拜访小学同学,下乡知青侯隽。不承想,那次拜访使我在天津深陷囹圄(以后另有文字叙述)。

由于出身这个软肋,我几乎不写大字报,但却有一个独特的毛病,看别人大字报时,精彩之处,想赞扬,异见之处,想争论,我经常拔出钢笔,在字里行间书写一个自认为精辟的小批语,署名为无敌,这个无敌二字的署名在清华也算小有名气,许多人,见过这个批语,却不知道是谁写的,也有人用钢笔和我论战,我一般也不去搭理他们,钢笔写几个字哪能说得透彻。

清华红卫兵后来分裂为团派总部和414派总部。我一直坚定地为四派写批语,同学们称我为杆儿四,我弟弟涤非则被称为杆儿团。杆儿就是铁杆,坚定不移的意思。一家人,出现对立的两派,在文革中屡见不鲜。但一家出两个对立的杆儿,则有点少见了。

说到写批语,想起一个秀书法的趣事。我班同寝室的同学胡鹏池。常常在大礼堂附近显眼的地方,贴出他的书法,他的仿毛体练得龙飞凤舞、炉火纯青,每当贴出一张,就会围了许多人看,我亲眼见到,有人怀疑是不是印刷的?于是用指甲去刮那些字,发现掉墨了,这才相信是现写的。我们射击队的石应津,非常欣赏他的书法,托我向他求字,胡鹏池就很慷慨地为她写了两张。

出手很孟浪,芷君请原谅

记得有一次在主楼往二校门方向的马路旁,老四的同学正在进行一场小型批斗会,一些同学把团派的陶德坚老师围在中间,正在批判。我刚好经过此地,只见一个短发女同学喊着,你们不能批斗陶老师,一面往里挤,想去保护她的老师。我到近处才看清楚,是我们射击队的女队员杜芷君,我赶忙上去,用两手扣住了她的两只手腕,说你不能搅乱这个批斗会,她看清是我,既没有说话,也没有挣扎,也没有愤怒,也不再往里挤了。平时我们在一个饭桌上吃饭,相处的挺好,她是建筑9字班的,平时话不多,很文静,练习也很刻苦,大家印象也都不错。几分钟后,这个飞行批斗会就结束了,我自然也就放开了她的双手。没想到,我们射击队的不同观点的男女队员,居然以这种方式有了肢体接触,要在平时早就脸红了,她是为了维护自己的老师,我是为了老四的批斗会能继续下去。其实到今天,我也不了解陶德坚老师,不知道她究竟有哪些错误观点。当时的孟浪举动大概也是派性使然吧。奇怪的是,我抓住她的双手后,俩人都很平静,没有一点不好意思。五十年过去了,一直没有杜芷君的消息,如果能再见到她,我一定会给她一个道歉,相信她也会原谅我。

(二)

领袖尚武,百姓遭殃

群众斗群众,发展到高级阶段,必然要兵戎相见。君不见天安门上,最高统帅对宋彬彬说,要武嘛!这女孩回去就立马改名,叫成宋要武,一个女孩叫这么个鬼灵精怪、气势汹汹的名字,真是少有,北京第一个被打死的中学女校长,卞仲耘,就是在她的指挥下,命丧黄泉的。还有那个后来定性为反党集团的头子,亲爱的江青同志也煽风点火,要文攻武卫。高层如此鼓动,运动想不流血,已经不可能了。

清华一旦进入了武斗阶段,前面那些写大字报、开批判会、打嘴炮,就都化作小菜一碟。清华的百日武斗,虽然比不了外地,如重庆、广西的大型武斗,但是在首都,在中央眼皮底下,也真够残酷血腥的了。十八人死亡,三十多人终身残疾,一千一百多人负伤。在北京的高等院校里,绝对首屈一指。

六八年4月23日。清华的百日武斗开始了。武斗是由小到大,由点到面,逐步升级的。开始你占一个楼,我占一个楼,封窗户堵楼道,然后拆开暖气片,用来从楼上向进攻者身上砸,用车胎做大弹弓,碎砖头当弹丸,再往后开始焊红樱枪,再发展到了铝合金长矛,再配上盔甲、头盔,中世纪武士的装备就几乎全了。最后就是,半自动步枪、手榴弹、地雷等战争武器全都登上了清华武斗的战场。

月光惨淡,尸体冰凉

68年4月27号,为了储备粮食,在9饭厅前发生了大规模的战斗,对战中团派的一辆解放牌卡车,直接冲向老四的人群,把谢晋澄同学碾压死了,这辆卡车夺路而逃,在慌乱中被电线杆的钢制拉绳挂住了,侧翻在地,司机立刻逃跑了,老四一涌而上,为战友报仇,把汽车彻底破坏了。

当晚,我到现场去看,汽车侧翻着,气缸周边能拆的零件,都被拆光了,谢晋澄同学的尸体就躺在5号楼的西北角。我掀开脸上的白布,见到他的头皮向上挫开,露出森森白骨,面貌极度的变形,令人不寒而栗。

运动初期在二号楼,有想不开的老师跳楼,我见到在泥地上砸出一个坑来,人已经抬走了。这一回,在惨淡的月光下,在手电筒的照射下,真真切切的看到了,白天还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大学生,晚上就躺在楼角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老四占领科学馆的初期,白天还可以进出,在那里,我见到过蜷缩在墙角地上的一个同学,浑身血污,一动不动,仿佛已被遗忘,大概是长矛战的伤员,也不知是团派还是四派,无论哪一派,不都是在捍卫老毛的革命路线吗?难道必须这样骨肉相残、刺刀见红吗?就不能有话好好说吗?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百思不得其解。

面对杜芸,无言以答

九饭厅抢粮战斗的第二天,在河边的十饭厅门口,中饭后遇到了射击队的女队员杜芸,她是水9的,和我弟弟一个年级,她激动地一把抓住了我的两只手腕,问我,你知道昨天9饭厅的长矛战吗?一个老四被汽车碾死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昨晚还去看过,那个同学叫谢晋澄,头皮都碾开了,摸样好可怕。

两派都用上长矛了,都打成这个样子了,你说怎么办呢?你说到底怎么办呢?

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我一时无言以对,我知道杜芸的父亲是昆明医学院的院长,家境不错,这样惨烈血腥的武斗,对于一个平时就显得有些羞涩的女同学来说,刺激实在是太大了!已经让她在精神上受不了。

迟疑了一阵,我说,两派都说是保卫毛主席,却把对方视为敌人,要杀死对方,我想不通,究竟是为谁拼命呢,我也想不通,我也没有好办法,不然你还是先回家去吧。后来,她究竟走了没走,兵荒马乱的,就再也没有消息了。三十多年后,在昆明又见到她,那天劝她回家的事,还依然记得。

运动不理解,退出清华园

自那一天起,我陆续说服我们班准备留在学校坚持战斗的老四,希望不要参加武斗,万一受伤或者丢了性命,怎么向家里交代呢,究竟为谁战斗,也说不清楚。还是回家去吧。也许是我的劝说起了作用,也许是他们拿不定主意,总之最后决定回家了。我们在七饭厅借了一辆三轮车,把大家的行李装上车,由我和陈志昌同学骑车往和平里,到我家去。陈志昌第一次骑三轮车,在北三环路上,把车骑进了沟里,幸好我俩都没有受伤,几个同班的老四,在我家住了几天就陆续买火车票回家去了。

别人认为我是杆儿四,我也认为自己是铁杆。但只是用钢笔写批语的铁杆。真到了要动真家伙的时候,我就退缩了,草鸡了。所以对于留校坚持的,无论老团儿还是老四,我都佩服他们,敢于用生命和鲜血捍卫自己的观点,就算历史证明,参加武斗是错误的,主要责任也不在他们,而是要由高层号召武斗的领袖来承担。

膛线模糊,子弹横飞

团派凭借蒯某的名气,在武斗中占尽优势,借着和外地造反派的关系,轻易地获得了不少制式武器。四派物资缺乏、经济困难,总是被动挨打,最后退缩到主楼一带,但仍处于被包围的态势之下。

我虽然在家里逍遥,但是心中苦闷,听到老四处境困难,科学馆人员被困,不能突围,射击队的金水高被燃烧弹烧伤了脚,都很为他们担心,也想能为学校里的老四做点什么。

从农业大学方向有一条现挖的壕沟,可以避开子弹进入主楼。在实验室里,我看到同学正在用车床给钢棒打孔,还用冲子冲出膛线。我拿起一支枪管从后端望出去,枪膛里麻渣渣的,一点也不光滑,膛线也模糊不清,要知道我们射击队员是经常看枪膛的,好的膛线应该是像镜面一样亮闪闪的,膛线从后面旋转着奔向枪口,好似万花筒中的奇妙图案,也像老照相机的快门。这支枪管的膛线让我怎么形容呢?实在是太差了,但我不能给他们泼冷水,用这样简陋的设备造枪,实在太难为他们了。我告诉他们,过几天我来帮他们试枪。

几天后,我们在楼道里摆了一张桌子,桌上固定一个虎钳,用布包着枪支夹在虎钳上,大约四十米处放了一块绘图板,在板机上拴上一根绳子,人离的远一点,是为防止炸膛。装上子弹后,我小心翼翼地拉动了绳子,一声脆响在楼道里回荡,比空旷地声音大多了,子弹顺利地出膛了,大家高兴地奔向靶板。怎么这样呢?不会吧?只见那颗子弹横着砸进了图板,侵入一厘米深,这可是用的正规的军用子弹,怎么会横着飞呢?打了那么多枪,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看来膛线根本没起作用,这种效果,只相当一只火药枪!试射不成功,这种枪基本不能用,没有精度、没有力量,如果在五十米内击中人体,伤口倒可能非常大,子弹提前翻滚,杀伤效果是无法想象的。造枪失败了,四派武器上的劣势始终没能改变。

试验室的同学告诉我,咱们手榴弹造的不错,说着拿出几个给我看,外观还算漂亮,木柄上了清漆,可是没有后盖,只是用较厚的蜡纸封住后面,我想到武斗可能会延伸到清华外面,就顺便要了三颗手榴弹,藏在家中壁柜里,对谁都没有说。

满天阴云,终有晴日

游离在社会上的日子,就是天天在混时间。九洲有时来我家,我帮他一起焊收音机,张永治来的多些,陪我爸下围棋,我爸的水平比他差了一大截,胜出机会很少,但仍然乐此不疲。

学校里不断传出各种消息。高校的重剑冠军许恭生在东操场武斗阵亡,我俩是一个年级的,互相都认识,英才早逝,令人悲痛。科学馆的屋顶被燃烧弹烧光,被困人员挖地道突围失败,挖掘人员被抓走,里面的伤员运不出来,粮食又告急。这些悲痛的消息令人感到没有希望,武斗何时能结束呢?清华园何时才能恢复往日的宁静?

7月27日,终于传来了工宣队进校的消息,老四主动缴械,配合停止武斗,老团负隅顽抗,还打死打伤了不少工人,终于投降了。情况究竟怎么样?想去学校落实一下,九洲、永治和我约定去一趟学校,先看一下形势再说,讲好在南门集合。

那天阴云密布,我骑车出去不久就掉雨点了,忙把雨衣穿上,很快小雨又变成了瓢泼大雨。我心中想着要在路上完成一件事,清华的武斗结束了,我留着手榴弹也没有用,交给工宣队还会自找麻烦,干脆自己处理了省事,以前没有扔过手榴弹,这次正好体验一把,骑到学院路土城附近,有一个豁口,过去一看,有一条南北方向的护城河,周围都种着老玉米,这地方不错,一个人也没有,此时天空中黑云翻滚,雷声隆隆,震耳欲聋。

我从挎包里拿出手榴弹,两个小的一个大的,先扔小的,撕开封底的蜡纸,把拉环一扯就扔了出去,轰的一声炸了,接着又扔了一颗小的,又响了,这老四造的土手榴弹还真棒!最后一颗是个大号的,为了安全,我要扔的远点,出手后大约四秒钟爆炸了,声音明显大了许多。这时我听到了一种怪异的铮铮的声音,这是什么东西在响?我抬头四处张望,只见头顶上有几条高压线通过,其中一条正在颤抖,发出声响,我的脑袋登时就大了,头皮发麻,从头发根里冒出汗来,弹片打着高压线了!我两眼发直,原地发呆一分钟,高压线要是断了怎么办?造成停电是多大的损失?我不就成了破坏份子、现行反革命了吗?

看看周围还是没有人,高压线也停止了摆动,我的心跳也渐渐趋于平缓,继续骑车到了清华南门,雨已经停了,见到九洲和永治,都说今天的雨下得好大,雷声也特别响,穿着雨衣,裤子都湿了,随后我们就一起进到清华园,学校形势大变,工宣队进校的消息是确实的。不久,大家就都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学校。进入了文革复课闹革命的阶段。

以后,每当想起那天的事情,还是非常后怕,武斗停止了,我倒是差点主动戴上个现行反革命的帽子。

(三)

结语

小小清华园的文革经历,是全国文革的一个缩影,一个传统的书香之地,也上演了斗争的最高形式,美丽的校园变身流血的战场,同室操戈、不共戴天,冷血长矛、真枪实弹。

一个清华同学孙华栋,航海队训练队长,在代表队宿舍和我住对门,身体壮的像头牛,出身不是红五类,平时话语不多,武斗期间骑自行车经过第一教室楼,被老团抓去残酷毒打,把内脏全部打坏,不到一天时间就活活把他打死了,这是多么残忍的事,俘虏还要优待,他又没拿武器,就是德国法西斯用毒气害人,还得先关几天啊!没有这么凶残,这么丧心病狂的。孙华栋的结果是十分悲惨的。

另一个清华同学蒯大富,正如我班同学胡鹏池文章形容的,他是清华园的一只蝴蝶。在校园中煽动了翅膀。他和工作组的斗争,有理有利有节,几近完美,其作用远达校外和社会,他的材料甚至影响到高层决策,为此,成为红卫兵的领袖,为最高层所赏识和重用。

但是,蒯大富有样学样,在短短的时间就学会了暴力革命的冷酷、狠毒、草菅人命,为谋权力不择手段,脑袋时时想着权,两眼时刻盯着权,双手紧紧抓住权,信奉不说谎话办不成大事,把人民日报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全部学到了手。他“智擒王光美”,“不断升级武斗”,“残忍打死对方俘虏”,“广播中整天污蔑栽赃反对派”,“悍然向进校工宣队开枪、投掷手榴弹”。从这些事已经看出,一个有本事,有辩才,有智商的学生领袖,一个原本朴实的普通大学生,一旦上了马列、毛思的轨道,且握有一定权力之后,就必然会飞速地蜕变为一个阴险的政客、一个无耻的阴谋家,别无选择,因为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如果这种人掌握了国家政权,人民将生活在怎样的恐怖之中。幸亏蒯大富被赏识他的人抛弃了,被作为替罪羊投入了大牢,蒯同学也从如日中天,一下落到了可悲的结局。

赏识他的领袖人物,在文革运动中整遍了身边的战友,有的整死,有的整残,如贺龙、彭德怀、彭真、刘少奇、林彪、周恩来等等。同时文革的绞肉机,也害死了两千万无辜的中国百姓。最终他自己也落得个孤家寡人、众叛亲离,眼看着文革走入无法收场的境地,无可奈何花落去,心有不甘难闭眼……他死后,连老婆都成了反革命的头子,落得在狱中自挂东南枝。

文革是一场反人类的运动。其规模之大,其惨度之烈,在地球历史上绝无仅有,无论是高居庙堂,还是平民百姓,无论是革命派还是造反派,无不深受其害。虽然后来的当政者把它定性为十年浩劫,但从不敢发动群众深刻地批判这个运动,而是在历史文献中,在教科书中,尽量淡化,努力让人遗忘。

最近一段时间,在报纸、电台、网络上又有一股逆流。不让人说话,不得妄议某某,有不同看法即以文革式语言群起而攻之,网络上封号,动不动扣上反某某的大帽子,还扬言要开除出某组织。一时间,文革鬼影憧憧,与人斗其乐无穷的阴风阵阵,让人不寒而栗。

今日写点小文回忆文革,只缘妖雾从未清,为阻止文革回潮尽一点绵薄之力。若问文革有无一丁点好处,只能说有一点,让英明伟大走下了神坛,让“微不足道”的百姓开始清醒,破除迷信,重新评价这几十年的历史,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资讯传播的极速加快,自己也感觉到头脑更为清醒,与世界大潮流更加合拍了。

仅以此文章记念文革中不幸逝去的同学和朋友们。

2016-3-28于燕郊,2016-9-9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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