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下半年的一个深夜，一阵急促的哨音把我从梦中惊醒，凭经验，我知道这是“革命群众”在紧急集合，多半是又有“最新最高指示”发表了。那时我才十来岁，喜欢看热闹，一翻身便下床跑了出去。
我家后面的大操场灯火通明，成百上千的人揉着惺松的眼睛迅速汇集在一起，神情严肃而虔诚。人们交头接耳，十分谨慎地相互打听：“喂，知道今天发表的是什么最新最高指示吗？”“谁知道！”其实知不知道不要紧，关键是“忠不忠看行动”，一听到哨音马上起床赶来就行了，这叫“传达最新最高指示不过夜”。
一会儿，锣鼓响起来了，鞭炮也放起来了，操场上一片热烈气氛。
一个手持铁皮话筒的人示意锣鼓暂停，然后他登上台阶，怀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心情一字一顿地说：“红色电波从北京传来喜讯，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取得伟大胜利的大好形势下，我们最最敬爱的伟大领袖，伟大统帅，伟大导师，伟大舵手毛主席又发表了最新最高指示！”
全场顿时爆发出一阵“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浪。声浪之后，手持铁皮话筒的人开始用激动得有些颤抖的声音宣读“最新最高指示”：
“一个人有动脉，静脉，通过心脏进行血液循环，还要通过肺部进行呼吸，呼出二氧化碳，吸进新鲜氧气……”
接着，他激动万分地说：“革命的同志们，这是毛主席对马列主义的重大发展，他丰富了马列主义的宝库，是当代马列主义的顶峰！”
很快，庆祝游行开始了，人们肩并肩走上大街，浩浩荡荡犹如长蛇阵。这时“话筒”开始领呼：
“一个人有动脉！”
于是千百人便举起红宝书齐声高呼：“一个人有动脉！”
接下来“话筒”领呼：“静脉！”
千百人又齐声高呼：“静脉！”
然后便依次是领呼：“通过心脏进行血液循环！”
齐呼：“通过心脏进行血液循环！”
领呼：“还要通过肺部进行呼吸！”
齐呼：“还要通过肺部进行呼吸！”
……
“话筒”喊一声，大家就跟着应一声。全部喊完后，又从“一个人有动脉”开始，直到游遍全城。参加游行的人有干部、工人、知识分子、学生等，一个个豪情满怀热血沸腾的样子，好像刚刚发现了自己身上竟然有动脉静脉似的。
第二天我才搞清楚了“最新最高指示”的全部内容，原来在那段话后面还有这样的内容：“……这就是吐故纳新。一个无产阶级的党也要吐故纳新，才能朝气蓬勃。不清除废料，不吸收新鲜血液，党就没有朝气。”
神州大地上的“吐故纳新”运动便开始了，刘少奇等一大批老干部被开除出党，王洪文等进了中央。
事过四十余年，我还不时会想起人们高呼“一个人有动脉”的场景。
《记忆》2010年8月3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