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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游记》里的吃看中国人的宗教观

《西游记》虽然是一部神魔小说,但里面却有许多关于吃的情节,让人觉得烟火气息十足。其中有一些吃的情节,给中国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几乎连不识字的人,都能讲的活灵活现。比如孙悟空偷吃蟠桃、喝醉了酒偷吃太上老君的金丹;比如那个根据《西游记》里人参果的故事编出来的歇后语:猪八戒吃人参果——不知什么味儿;还比如孙悟空师兄弟三个,在车迟国扮作三清,吃完供品,用尿做圣水,捉弄虎、鹿、羊三个妖精。

中国人烧香拜佛,但对神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畏惧,能够长生不老的蟠桃、金丹、人参果,孙悟空就敢偷吃,更不要说假扮神仙捉弄妖怪了。一句话,中国人敬神,但并不畏惧,对中国人来说,宗教更像是生活中的调剂品,而不是神圣不可侵犯彰显身份与邻为壑的框架,中国人对宗教缺乏虔诚,精神偏于世俗。实际上,那些太把宗教信仰当回事的中国人,在同胞的眼里,更像是精神异常的病人,对他们的评价不高。

我觉得整部《西游记》里,有一个吃的情节容易被人忽视,但是,它却颇能体现出中国人的宗教观来,那就是第十三回,原文是这样的:

说话间,不觉的天色将晚。小的们排开桌凳,拿几盘烂熟虎肉,热腾腾的放在上面。伯钦请三藏权用,再另办饭。三藏合掌当胸道:‌‌“善哉!贫僧不瞒太保说,自出娘胎,就做和尚,更不晓得吃荤。‌‌”伯钦闻得此说,沉吟了半晌道:‌‌“长老,寒家历代以来,不晓得吃素;就是有些竹笋,采些木耳,寻些干菜,做些豆腐,也都是獐鹿虎豹的油煎,却无甚素处。有两眼锅灶,也都是油腻透了,这等奈何?反是我请长老的不是。‌‌”三藏道:‌‌“太保不必多心,请自受用。我贫僧就是三五日不吃饭,也可忍饿,只是不敢破了斋戒。‌‌”伯钦道:‌‌“倘或饿死,却如之何?‌‌”三藏道:‌‌“感得太保天恩,搭救出虎狼丛里,就是饿死,也强如喂虎。‌‌”

伯钦的母亲闻说,叫道:‌‌“孩儿不要与长老闲讲,我自有素物,可以管待。‌‌”伯钦道:‌‌“素物何来?‌‌”母亲道:‌‌“你莫管我,我自有素的。‌‌”叫媳妇将小锅取下,着火烧了油腻,刷了又刷,洗了又洗,却仍安在灶上。先烧半锅滚水别用;却又将些山地榆叶子,着水煎作茶汤,然后将些黄粱、粟米煮起饭来;又把些干菜煮熟。盛了两碗,拿出来铺在桌上。老母对着三藏道:‌‌“长老请斋。这是老身与儿妇亲自动手整理的些极洁极净的茶饭。‌‌”三藏下来谢了,方才上坐。那伯钦另设一处,铺排些没盐没酱的老虎肉、香獐肉、蟒蛇肉、狐狸肉、兔肉,点剁鹿肉干巴,满盘满碗的,陪着三藏吃斋。方坐下,心欲举箸,只见三藏合掌诵经,唬得个伯钦不敢动箸,急起身立在旁边。三藏念不数句,却教‌‌“请斋‌‌”。伯钦道:‌‌“你是个念短头经的和尚?‌‌”三藏道:‌‌“此非是经,乃是一卷揭斋之咒。‌‌”伯钦道:‌‌“你们出家人,偏有许多计较,吃饭便也念诵念诵。‌‌”

这一回写的是唐僧孤身一人走到双叉岭,结果遇到了老虎,差点被吃,万幸被山中的猎户刘伯钦所救。因为天色已晚,于是到刘伯钦家过夜。

刘伯钦招待唐僧吃饭,端上来的是热气腾腾的老虎肉,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打死的那只老虎。唐僧不吃,不是因为老虎是保护动物,而是因为佛教徒是不吃肉的。所以,刘伯钦准备的虎肉大餐唐僧无法享用。最终还是刘母出面,亲手做了一顿素斋,才没让唐僧饿肚子。

《西游记》的故事流传了几百年,我想,它里面包含的某些价值观,一定是得到了中国人的认同才能够流传这么久的。所以,这个吃的故事同样体现了中国人的宗教观。

佛教徒不吃肉,这是佛教的戒律,然而,刘伯钦给唐僧端上热气腾腾的烂熟虎肉时,唐僧并没有指着刘伯钦的鼻子大声咆哮‌‌“辱教‌‌”,然后洗个澡,杀死刘伯钦,做殉教者。当然,唐僧是打不过刘伯钦的,可他也没有腹诽暗地里画个圈圈诅咒刘伯钦。唐僧仅仅是合掌当胸道:‌‌“善哉!贫僧不瞒太保说,自出娘胎,就做和尚,更不晓得吃荤。‌‌”对方不知道自己不吃肉,不懂得佛教戒律,那就好好解释嘛,并没有觉得那是对自己的侮辱。当刘伯钦明白佛教徒不吃肉,感到为难时,唐僧说:‌‌“太保不必多心,请自受用。我贫僧就是三五日不吃饭,也可忍饿,只是不敢破了斋戒。‌‌”我是和尚,不能吃肉,没有素斋没关系,我饿两天也没事,你吃你的。

宗教信仰是用来律己,而不是律人的。这是中国人的宗教观。

刘伯钦的母亲把油腻的锅洗干净,做了素斋,唐僧并没有嫌弃刘伯钦的母亲不是佛教徒,做出来的素斋不地道,也没有要求刘伯钦拿新的、从来没有用过的锅给自己做素斋。他接受了,而且还向刘伯钦的母亲、妻子道谢。

宗教信仰是自己的事情,别人没有义务照顾自己,如果被照顾了,那么,应该懂得感恩,向别人表达谢意。这是中国人的宗教观。

唐僧吃饭的时候,桌子上并不是他一个人,刘伯钦坐在一边陪着他吃。唐僧吃的是素斋,刘伯钦吃的是没盐没酱的老虎肉、香獐肉、蟒蛇肉、狐狸肉、兔肉,点剁鹿肉干巴,满盘满碗的。唐僧并没有指责刘伯钦,说他的肉味恶心,影响自己吃饭,对自己不尊重。而是不受干扰地按照平时的习惯,先合掌诵经,再开饭。

尊重是相互的,并不会因为信了教就高人一等。吃肉的,尽管吃肉,吃素的,尽管吃素。谁也不干涉谁,谁也不认为对方冒犯了自己。你尊重我,我也尊重你,不管信什么,和平共处。这是中国人的宗教观。

这种宗教观在现实生活中是怎么具体表现的呢?举例来说,大学里没有专门为佛教徒准备的佛教食堂、飞机火车上也没有为佛教徒提供经过佛协认证的素餐。然而,中国的佛教徒数量有两亿。他们不闹,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拥有特权,除了极个别放生的奇葩,我们甚至感受不到他们的存在。这就是中国人的宗教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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