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

“习大大”输给了“任大炮”

习近平自曝其短

习近平说了一句蠢话,“党和政府主办的媒体必须姓党”——简称“官媒姓党”。问题是,中国只有官媒,“党和政府”一向霸道,只许自己“宣传”,不许他人发声,改革开放近四十年了,除了互联网自媒体之外,中国迄今尚无一家真正由私人机构或外国资本主办的、胆敢对“党和政府”保持独立立场的自由媒体。所以,“官媒姓党”也就变成了“媒体姓党”。

虽然全世界都知道中国没有新闻出版自由,也都知道垄断媒体、操纵舆论的正是“伟光正”的中国共产党,但以国家最高领导人之尊,直截了当、直言不讳、理直气壮且咄咄逼人地把这件并不光彩的事情亲口说出来,多少还是让人有点吃惊,颇感意外。老实说,习近平自曝其短——既曝了共产党操控媒体的短,更曝了习本人缺乏政治智慧的短——其“坦诚”与“霸气”,还真是让人有些吃不消。

看来,“姓党”是习近平乐于采用的表达方式——虽然这种表达方式曾被邓小平公然嘲弄,且嗤之以鼻,邓九二南巡三言两语便打发了那场一度甚嚣尘上的姓“社”姓“资”之争——因为他用过多次,不久前说过“军报姓党”、“党校姓党”,可惜并未引起广泛反响。习所谓“姓党”是什么意思呢?此前只有政府福利院收养的孤儿、弃婴才姓党,难道习这是在暗示军报、党校和媒体离不开党的奶水,是除了党没人要的孤儿?其实,习近平没有这么发达的幽默感。习的思路大约是沿着“吃饭砸锅”一路走来,他无非是说:你们既然吃了党的饭,靠党的恩赐过日子,就必须一生一世当党的奴才,乖乖听话,惟命是从,从一而终,哪怕丢了灵魂,昧了良心,也不许有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所谓“姓党”,大概如此吧。

在习的心目中,该“姓党”的可不是三两个,而是一系列,一火车。也许下次、下下次,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悍然昭告世人:“政府姓党”、“人大姓党”、“政协姓党”、“公安姓党”、“法院姓党”、“城管姓党”、“国库姓党”、“国企姓党”、“教育姓党”、“文艺姓党”、“历史姓党”……,所有重要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资源通通都“姓党”的时候,人们将不再惊讶,而只是相视无言,会心一笑。习近平说得真不错啊,中国可不就是一党专制吗,可不就是一个丑陋的党国吗?感谢习总实话实说,自曝其短,自认其丑。他要真按任志强的意见说话,倒是合了毛泽东的思路,中国“姓人民”的东西不可谓不多,诸如人民政府、人民代表、人民政协、人民军队、《人民日报》、人民广电、人民警察、人民法院、人民航空、人民铁路、人民银行、人民币……,不过让中共占了“人民”的便宜而已。

“姓党”要害是向习效忠

说了蠢话,自曝其短,想来习近平也有自己的苦衷。据西方媒体分析,是因为中国的经济形势过于糟糕,为了严控社会负面情绪爆发,防止大众信心崩溃,习只得加强媒体管制。也有人说,“中共强调什么,说明它缺少什么”,似乎媒体真的不大买共产党的账了,似乎中共正在丧失对新闻、舆论的导向与控制能力。还有人说,“姓党”不过是习随口一说,并无强化一党专制之意,是刘云山掌控的宣传系统故意捉弄习近平,将习的出言不慎无限放大,拿习的一两句蠢话大做文章,貌似个人崇拜,实为“高级黑”。但是,以上三种分析都不太能站得住脚。即以高级黑为例,也未免夸大了刘云山的阴险与习近平的昏聩。从“三个自信”、“两个不能否定”、“意识形态亮剑”、“七不讲”、“共产主义信仰”到军报、党校、媒体“姓党”运动,这是一个系列化的、逐渐升级的毛式极权话语回潮行动,岂是刘云山辈高级黑做得到的?岂是“阴谋论”解释得通的?

请容许我作一个大胆假设,当习近平说“媒体姓党”的时候,他后面应该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口,完整的表述是,“媒体姓党、党姓习”。欲求证这一假设,只需连系最近几个月来各省纷纷表态的所谓“核心意识”、“看齐意识”便知端详。核心意识就是“维护习近平总书记这个核心”,看齐意识就是“向以习近平同志为总书记的党中央看齐”。最近一次政治局会议上,习近平竟要求“政治局成员必须经常主动向中央看齐”,可是党章规定,政治局在中央委员会闭会期间代行中央职能,其成员该如何自己向自己“看齐”呢?此话当然是话中有话,“向中央看齐”者,向习近平效忠是也。习亲自发动了“学党章党规、学系列讲话,做合格党员学习教育”活动,但最该恶补党章的,倒该是习总本人。

“媒体姓党”的潜在涵义其实就是“以我为尊,向我看齐,对我效忠”,媒体不要站错队,要做只做习家军。这层涵义并不隐秘,三大央媒,各级官媒里做稳了奴才、拍马屁成了精的那批人,以及大大小小的五毛、自干五们,也都听明白了。不信请看,有握了手不肯洗手的,有写了恶俗颂圣诗还自夸脑残的,有编写了乱伦歌曲一边叫大大——陕西方言大大即是爸爸——一边喊要嫁的。这就是“媒体姓党”的直接效果:像催情药一样让脑残粉、跟屁虫们欲望亢奋,像照妖镜一样让白骨精、马屁精们立即现形。不过还是央视最聪明,一句“央视姓党,绝对忠诚,请您检阅”的马屁标语既说到了“习大大”的心坎上,也戳破了“媒体姓党”的窗户纸:“姓党”的目的是“看齐”,要害是“绝对忠诚”。

难得有个“任大炮”

多少有些令人感伤的是,“媒体姓党”的公然羞辱并没有激发媒体人的人格自尊和职业尊严,也没有点燃知识界的普遍愤怒和反抗,却引来了轻量级“红二代”、重量级房地产大亨、拥有三千八百万粉丝的微博超级大V任志强的公开质疑与嘲讽。仅此而言,我们就该敬佩任志强,感谢任志强。昔有孙大炮(孙中山),今有任大炮,在这个以言论禁锢为“新常态”的丑陋时代,他配得上“大炮”这个荣耀的绰号。

任志强一向大胆直率、口无遮拦,近十多年来屡有出位之思、出彩之言、出格之论,或令人大惊失色,或令人拍案叫绝,有时候也令人切齿痛恨。他预言过房价还要涨十年,也说过“只为富人建房”,为此得罪民粹,入选“全国人民最想抽的人”前三名。除了谈房价,任志强最擅长的话题其实还是“妄议中央”,他曾指责胡锦涛的“八荣八耻”是“一条也不符合现代的价值”,曾嘲讽温家宝的“企业家身上应该流淌着道德的血液”是“他自己缺什么,就叫别人补什么”,他也曾批评习近平的“七不讲”、“刀把子”、“共产主义信仰”是“车轮倒转”、“枪口对内”、“邓被遗忘的(得)太快了”、“连续出臭棋”。任志强心目中的“一代伟人”是蒋经国,最同情的政治人物是赵紫阳——他说过“永远怀念(赵紫阳)他老人家”,对毛他颇为不屑,对邓则基本赞成——甚至连邓的“六四”镇压他也曾公开赞成。作为知名企业家,任志强讨厌“企业社会责任”的说法,他认为企业唯一的“社会责任”就是“把我们面前的墙推倒,建立我们社会(的)民主制度”,因此他也被讥为“无一日不拱卒的公知推墙党”。

口炮放了十多年,这一次任大炮终于祸从口出,捅了娄子,遭到了官媒铺天盖地的文革式大批判,调门一个比一个高,帽子一顶比一顶大,转眼间任志强已从血统纯正的“优秀共产党员”变成了人神共愤的“反党分子”、“资本翻天派”、“西方敌对势力代言人”、“八千多万党员的耻辱”,简直令人目瞪口呆,叹为观止。文革五十年了,习仲勋老人“利用小说反党”的教训大概是早就忘光了,“利用微博反党”的荒唐罪状都说得出口,这是个什么党、什么国家呀!有何面目面对数千万文革受难者?

平心而论,任先生此番对“媒体姓党”的批评比起他以往的“妄议”不知要温柔了多少倍,本不值得大动肝火、大动干戈。而且,任把“媒体人民性”拿来对垒习的“媒体姓党”论,在中共语境里也算中规中矩。殊不知,中国各大学的新闻学教科书也全都奉“人民性”为社会主义媒体的金科玉律,因为这正是“毛泽东思想的精髓”所在。毛泽东就是靠打“人民”牌才在独裁之路上逐步做大做强的。倒是习近平的“姓党”论过于粗鲁,过于“坦诚”,把“伟大领袖”招摇过市的那套陈词滥调都给卖光了。

习近平是真正的输家

任志强的可贵之处不在于他的立场鲜明、言论正确。只要是陈述真实的想法,本着良心说话,即便说错了,也是他的权利。他的可贵之处在于,当所有的人都被文革味儿十足的“看齐”、“忠诚”吓得张口结舌不敢发声之际,当君子蒙尘、小人得志、溜须拍马之辈飞黄腾达之际,他不合时宜地跳了出来,“狗急跳墙出来嚷嚷”(官媒批任语),说出了他的不同意见——不必管他的意见正不正确(在笔者看来,媒体“姓党”或“姓人民”都是不恰当的政治修辞,多元社会里的独立媒体不管替谁发言,都是它的自由,媒体代表多数、少数,抑或只代表极少数、极边缘人群,只要不违反法律,均无不可。媒体“姓”什么本来就是一个愚蠢至极的问题,因此,“姓人民”并不比“姓党”好到哪里去)。

有人说,任志强之所以敢批逆鳞,是因为他有红色血统,而且“海里有人”,后台很硬。千龙网一篇声讨任志强“反党”的文章说,“一个半夜三更喜欢给领导打电话的任志强,究竟谁给了他跳出来推墙的‘勇气’?”(任志强的自传《野心优雅》描述了他与王岐山从少年时代建立的持久友谊,书中提到二人有时半夜会通电话聊天)。任志强似乎不仅给自己惹祸上身,也给打虎英雄王岐山添了不小的麻烦。中纪委网站、《中国纪检监察报》以《千夫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回敬了那些含沙射影的大字报作品。

这件事情还没有完,任志强已经被永久封杀了微博,且极有可能失去党籍。但他也得到了更多更宝贵的东西:任志强所盖的高价房屋或有朽坏倒塌的一天,但他在中共再度发动个人崇拜的紧要当口,以倔强不屈的战士姿态向最高当权者放言“挑衅”所体现的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必将载入中华民族争自由争人权的史册。毫无疑问,在这场“习大大VS任大炮”的不对称批判赛中,任志强已经赢了,习近平才是真正的大输家。习虽然得到了一群连文句也写不通顺的文革吹鼓手,而其所失去的东西,则远比任志强的微博和党籍要大得多、也贵重得多,就连他女儿的微博也痛心地看到了这一点。也许有那么一天,习近平会为自己说了“媒体姓党”的蠢话、纵容了“姓党”的宵小对任大炮的文革式大批判而感到后悔莫及。

《动向》2016年3月号

关键词: 
栏目: 
首页重点发表: 

Theme by Danetsoft and Danang Probo Sayekti inspired by Maksim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