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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子的最高境界

也许你还不知道,但你的身体早已知道:身体越对称的人,你越喜欢,首先是脸。排卵期女性的脸部会显得更对称一些,对脸部对称的男性也更感兴趣。身体对称是良好基因的重要标志,对于对称的偏好,早在漫长的演化中植于每个人深处。

动物也一样。

蓝腮太阳鱼颜色鲜艳,公鱼求偶时会游过来游过去,全面展示其良好基因。但有一些蓝腮太阳鱼长得不对称,一侧比较鲜艳,另一侧则比较灰暗。这些鱼很难找到繁殖机会,本来早该灭绝了。它们是怎样代代传下来的呢?

靠骗。

求偶季节,遇到母鱼,这些公鱼会游过来,但并不来回游动,而是过一阵又从同一方向游过来。站在母鱼的角度看,怎么又是你?这些公鱼永远只给母鱼展示比较鲜艳的那一侧身体,有些母鱼就上钩了。

永远只以一面示人。谁说生存竞争容易呢?

人更会骗。

与别人针锋相对的时候,男性会尽量伸展身体,显得较为高大,如同公鸡打架时会把翎毛奋力打开。

男性在照片、画像里的脸与身体的比例,都比实际比例要大。一项研究分析了15世纪以来的画像及媒体刊登的照片,发现:男性系统性脸大,女性系统性脸小。画家和摄影师下意识地就这么画/拍了。

男性要这么大脸,有用。面对面的时候,谁愿意丢面子呢?

往四周一看,总有许多这样的人:自信,果断,目光炯炯,自带主角光环,也许你会很羡慕他们。

他们骗了你,当然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在骗你。

人们普遍过度自信,尤其是男性。在任何事情上,几乎不会有人认为自己低于平均水平——那至少有一半人肯定是错的。

之所以会这样,要从远古说起。性这件事,从来是男追女。男性在性上倾向于进取。求偶成功,那就开出了一条新的基因传递链,求偶失败,只需要腆顔走开,收益很大而成本很小,何乐不为?自信进取或者假装自信进取,成为漫长进化史上男性的占优策略。

女性则不然,一夜情之后,男的是可以穿上裤子就走人,而女的就得面对养育后代的成本,所以一定要挑,挑那些‌‌“负责任‌‌”的男性,共同养育后代机率会大一点,挑那些有能力的男性,后代获得的资源会多一点。漫长的进化中,男性女性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男性大体比较自信,女性大体比较慎密。

骗到深处,欺人与自欺混然一体,难解难分,成为生存的基本状态。

男性为过度自信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车祸肇事者中,男司机而不是人们嘲弄口吻中的女司机居多;炒股也是男的亏得多:过度自信导致过度交易,没赚到钱先被薅了羊毛;世界各地人均寿命因医疗营养条件而有差别,但无论何时何地,女性的人均预期寿命都会长男性几岁。

男人是在用生命来吹牛逼啊。

欺骗与反欺骗,构成了一部另类生物进化史,按著名进化心理学家Robert Trivers的猜想,也构成了人类智力演进的基本动力。

任何撒过谎的人,就是说所有人,都知道骗人不容易。为了骗住人,骗子明知真相,却要在自己的意识中抑制真相,编出假相,还要编得跟被骗的人所知的情况兼容,要表达得令他信服,这一切自己还要都记住,不能前后不一致——对骗子的认知负荷考验很大。

所以,表现紧张不是骗子的标志,表现得一点都不紧张才是。骗子认知负荷过载,没有余力去紧张。人在紧张时会增加眨眼的次数,但骗子不会。如果有人跟你说话长时间不眨眼,小心点。还有一个马脚:因为注意力过载,骗子的声带会比平常僵硬,音调会不自觉地变高。

骗人太累,所以骗过别人的最好方法,就是先骗过自己。

一般以为,自欺是种防守性的软弱人格:拒绝承认现实,换取内心平衡。在《愚人蠢事:人类生活中欺骗与自欺的逻辑》(The Folly of Fools:The Logic of Deceit and Self-Deception in Human Life)中,Robert Trivers看法与此相反:

自欺不是为了防守而是为了进攻,是为了更好地欺骗。

自欺将真实信息从意识中排除出去,存放于无意识进程之中,有三大好处:第一,欺人时更坦荡自然,不易被发现;第二,谎话自圆其说相当困难,自欺可大幅减少认知负荷。第三,如果欺骗被发现,自欺者可以‌‌“真诚‌‌”地自辩说出于无意。

Trivers在这本书中从自欺角度系统分析人类行为,有趣之处极多,再举两处。

人们为什么会怀念苦难?

记忆不是逐渐褪色的照片,它来自人对过往经历的重构,因此也极易受操纵,无论这操纵是来自自己还是他人。在这个意义上说,口述史有其价值,但不能因为当事人有亲身经历就把其陈述视为信史。刑事诉讼强调只有口供不能定罪,也是这个道理。

对那些已经做出、无法改变的决定和经历,人们事后总会将其合理化,就好像启动了一个心理免疫系统。

俗谚有云,为了一根针,会走到杀人的地步。旁观时觉得不可思议,身处其中才发现合情合理。你买了一部苹果手机,他买了一部安卓手机,因为这,两人就能在网上用恶毒语言相互诅咒。而且,如果手机是不能退货的,那么人们在接受厂家回访调查时就会表示对它更多的喜爱。

晒恩爱,分得快。对婚姻幸福程度的自我过高估计,有没有这层心理免疫系统的因素?

上一代中有许多人,红卫兵时代冲锋在前被抛弃在后,上山下乡在农村一掷十年青春,现在回忆当年却充满温情与留恋,似乎那是最美好的年代,甚至情难自抑,穿上绿军装,背上绿挎包,抹上腮红,集体上街发作一场癔症。从这个视角,也就不难理解了。

为什么证据再有力也不能消弥纷争?

人总是倾向于寻找对自己有利的证据,而忽略那些不利的证据。用嘴炮消除不利证据的能力,人在生物链上同样占据顶层。

日军偷袭珍珠港之后,美国政府将几十万在美日裔搬离家园,集中居住,严加看管,担心他们搞破坏。可是,直到二战结束,这群人也没有搞过破坏。他们显然是无辜的,不是吗?

不,负责此事的DeWitt将军说:‌‌“没有发生破坏,恰好是将会发生破坏的令人不安的证据。‌‌”

事实和历史一再证明,出现相反证据反而会强化当事人的原有偏见。Trivers引用了一个实验:实验者向实验对象灌输与其先入之见一致的信息,然后马上拿出强有力的证据,一一证伪这些信息。

结果怎样?

绝大多数人对这些信息更加坚信不疑。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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