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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人有趣的“官”念

曾经,跟几个国外学者谈起中国政治,据他们说,他们在调查各国国民对政府的支持度的时候,发现中国人对政府的支持度甚高,仅次于越南,居第二位,所有被调查对象,对政府有90%以上的支持率。

平日所闻所见,老百姓说起政府,或者政府官员,无不怨声载道,牢骚断肠,以我们政府官员效率之低,态度之恶劣,腐败程度之深,引发的群体性事件之多,居然能得到这样的结果,对政府来说是意外之喜,但是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却是莫名糊涂。不过仔细一想,这种调查,本是西方的玩意,原封不动搬到中国,得出这样的结果,也不奇怪。

对于中国老百姓来说,‌‌“官‌‌”是一种集憎恶和依赖为一体的东西,有时,嘲之,骂之,毁之,无所不用其极,有本叫《俗谚》的书里收集了沾‌‌“官‌‌”字的俗谚133条,中性和褒义的仅6条,其余的都带有贬义。有时,却又崇拜的了不得,当然,这时候的‌‌“官‌‌”后面要加一个‌‌“清‌‌”字——清官。现实中的清官比较稀缺,老百姓只好在戏曲里制造,什么包青天,狄青天,彭青天,施青天,一个接一个地出台,青天们的故事也越编越多,包拯铡了这个铡那个。1997年冬天我到胶东农村调查,发现在某村乡土艺人自编的京剧本子里,包拯铡的人比通行的本子多得多,几乎所有宋朝所谓的奸臣,潘家的,王家的,庞家的,从老的到小的一并铡了个干净。

痛恨不好的官,但又只能希冀出来清官把这些作恶的官惩治,恨的多深,依赖就多重,这当然是一种无奈,宗法社会里,政治和伦理框架下的无奈。青天大老爷贪也罢,清也罢,都是‌‌“父母官‌‌”,老百姓都是‌‌“子民‌‌”。不过,有的时候,也不尽然。谁都知道国人喜欢,或者说崇拜福、禄、寿三星,其中寿星倒也罢了,不过是个脑袋特大的老头,可是福、禄二位尊神,则都官样子打扮,而且禄星还特地标明是‌‌“天官‌‌”,即吏部天官,老百姓心目中管人事的官中之官。福、禄、寿三星崇拜,属于典型的俗文化产物,是老百姓自己制造,自己喜爱的吉祥物。他们在希冀自家福星或者禄星高照的时候,其实是在希望自家子孙有一天也能成为官老爷,成什么样的,是清官还是贪官我们不清楚,但估计不会是像海瑞那样穷到当裤子的官,否则,家中大小和亲戚朋友指望什么呢?

时光已经进入现代,可是国人的心态变化却不大。小时候在农场,总能看见有人背后对领导说三道四,可同是这人,连夫妻吵架,也要互相揪扯着找领导,被领导一顿臭骂之后,瘟头瘟脑地回家,下次再吵,还是找领导。虽然一边是革命干部,一边是革命群众,干部管起群众来,依旧像老子训儿子,骂乃至打都是家常便饭,甚至吊起来打也是有的。运动一来,斗争干部,依样画葫芦,打、骂,吊打加戴高帽子游街。群众做了干部,十有八九,依旧做老子,躬行从前自己痛恨的一切,享受被痛恨和依赖的幸福。

改革开放以后,随着开放程度的逐渐增加,人们的观念似乎进步了许多,干部对政绩、尤其是跟现代化有关的政绩热心了很多,对老百姓家里鸡毛蒜皮,夫妻吵架,姑嫂勃谿之类,也没了管的心情。但父母官——子民的基本格局,并没有根本改变。老百姓有事还是找政府,找官员,对清官,还是一如既往地渴望。上访者相望于道,各级政府围追堵截。北京的上访村,已经成了首都的一景,有的人,上访了一辈子,依旧痴心不改,活到老,访到老。老百姓没有自己管自己事的习惯,没有自治能力,也没有组织,组织就是政府。政府和官员也没有心情让老百姓自己管自己,总是担心民众自治之后会有不可预测的事情发生。凡是什么领域改革出了问题,政府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接手过来,全不顾自己已经不堪负荷的肩膀能不能承受。教育出了收费问题——加强行政控制,高校出了招生问题——加强行政控制,医生出了红包问题——加强行政控制,医院出了天价病案——加强行政控制。最后控制不了,就再放开,恶性循环,怨声载道。

一群不懂得过公共生活的民众,是永远也不能为自己作主的人,也是永远掌握不了自己命运的人,同是这样一群人,已经寻找了几千年的父母官,找了几千年的清官,都没有找到,以后也无法找到,碰到的,不是个别现象,就是做伪的赝品。事实上,只有能够自主的民众,才会有为他们服务的好官,而不是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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