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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互联网过日子,是怎么回子事

2015年4月去西班牙前,我听闻西班牙网络极为糟糕。然而欧洲人率多刻板之词,英国人认为法国人一句英语都不会讲,法国人觉得德国人要排队过马路,德国人认为意大利女人看见谁都要和身扑上,类似之词听多了,便不足信。然后我便领教了:

在马德里,你尚能在住所及附近饭点找到网络;去到格拉纳达,你问起wifi(西班牙人读作微肥),所有店老板大摇其头,妙在西班牙人说得最好的英语或法语,便是‌‌“懂一点儿‌‌”,所以没了网络,又不能靠嘴问路,只好跟西班牙诸位老爷爷司机指地图比划手势。我企图写封电子邮件,还得跑去格拉纳达电信局,蹲在wifi区,假装没看见电信局工作人员茫然的眼神,默默打着字。伟大的阿尔罕布拉宫门口售票处,有一个wifi区,但见各国各肤色游客挤得密密匝匝,自觉控制着间距,仿佛wifi区是个看不见的监狱似的——而我也很没出息地,默默蹭将过去了。

去到南部海滨的阿尔赫西亚,酒店表示只有大堂提供wifi,同来的朋友已经在尖叫‌‌“手机内存满了,再不把照片上传云端腾空间,就没法拍了‌‌”,于是酒店大堂沙发上,无数脑袋低垂着,无数手指划拉旅游信息;欧洲最南端、濒临直布罗陀海峡的塔里法,可以隔着海望见非洲海岸,但是,理所当然地找不到流畅的网络,无法查询班车时刻。好在当地一位略能听懂法语的老爷爷拔刀相助,去跟班车候车处打了招呼,让某列直奔马拉加的班车顺路带我们回去阿尔赫西亚,好赶车去塞维利亚。塞维利亚正逢四月节,美丽到繁花似锦,满街都是华服长裙,当然还有四月节闭幕黄昏,缪拉主导的斗牛表演和午夜烟花——但还是没有wifi。为了确定拿斗牛票的地点、去巴塞罗那的班车、去嘉年华的车次、附近可以吃的饭店,我穿街走巷,最后在一位默默聆听西贝柳斯的老大爷开的酒吧里,点了杯sangria来不及喝,一味在吧台边敲打键盘。

事实是这样的:

在度假期间,关闭网络,离群索居几天,这并不为难,尤其在你确定了‌‌“我在度假,一切都是可以被原谅的‌‌”这一前提下。离开网络,尤其是社交网络几天,你甚至会从体验中明白一些道理。比如:人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重要,没有你全世界也都活得好好的,网络牵扯掉了我们多少无谓的精力,诸如此类。如果以这种心态来看,时不时戒一段网,对心情也许还好些。

但是:

网络与世上大多数让人上瘾的事一样,在其负面之外,还有正面因素。比如,只有当你离开了电子邮件、电子客票、电子地图这些事物,回归刀耕火种、靠嘴问路、靠猜买票之后,你才会回忆起,没网络是件多么恼人的事,更不用提日常生活中,联络、打发时光、查询信息时,互联网如何不可或缺了。

很多年前,堂吉诃德带着桑丘出门,不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那时节,欧洲的故事里,骑士们大多如此:在无边无际的大地上漫游,夜宿磨坊或美女的城堡。他们不知道明天怎么安排,不知道以后会遇见喷火怪龙还是捡到神奇的戒指:他们只是在多风的大地上行走,没有装备、必须完成的使命和一切成规,只有对未知的期待和每走一步都能发现新奇的感受,以及,暮色四合之中,被剩在天涯海角的那种,无边无际的平静。这种旅途传奇,是欧洲古典浪漫传说的基本模板。

对互联网的厌弃,大概就出于对繁琐日常的厌倦,对这种平静的向往。然而这里有个微妙的差异:许多人断除网络,更多是为了断除社交关系,暂时游离出朋友圈、点赞、动态更新之中。而一旦连互联网整个抛弃,除了宁静的诗意与未知的新奇,你还会发现没有互联网导致的未知、琐碎、日常生活不便利与不安全感——只因为,互联网的便利是浸润于我们日常行为之中的,但因为我们常处于互联网环境中,以至于经常忽视这些便利,只发现那些危害。

这好比每个嚷着要戒酒的人,很清楚知道酒精对自己的危害,而自己领受着的酒的好处,只有真的一个月不喝酒,才能稍微明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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