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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岳王(89)

第三十章 志捣黄龙(1、2、3)

第三十章 志捣黄龙

1

朝堂,宋高宗召见秦桧。宋高宗怒道:“岳飞拥兵自重,全不知循分守节,李若虚又竟敢违诏放行,极是可恨!”秦桧说:“臣已知得,李若虚愿当矫诏之罪,而岳飞不遵朝廷指挥,擅自举兵。今草拟得手诏,恭请陛下圣览。”言毕,从笏后取出草稿,交付黄彦节。

黄彦节将草稿摊在御案上,宋高宗看一遍:“如今岳飞握有重兵,又值与虏人对垒,不宜用责词,须以抚慰褒奖为上。”秦桧说:“陛下圣意高远,圣度恢宏,臣愚仰承圣旨!然而岳飞处心积虑,亦不可不防。新任荆湖南路转运判官万俟卨前任提点湖北路刑狱公事,备知岳飞在鄂州的情伪,陛下可略加询访。”宋高宗吩咐黄彦节:“便召万俟卨上殿。”

秦桧退殿,正遇黄彦节引领万俟卨入宫。万俟卨见到秦桧,连忙上前打躬作揖:“下官拜见恩相!”秦桧面露嘉许和会意的微笑,只说:“少礼!”黄彦节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万俟卨对宋高宗叩头:“微臣恭祝圣躬万福!”宋高宗说:“朕委寄卿任官荆湖,已是多年,如今又自湖北移官湖南。荆湖一带的官员情实、民间疾苦,可悉心为朕开陈,不得有隐。”万俟卨早有准备:“臣愚误蒙使令,深知陛下委寄之重,日夜惟思报效于万一。方今非止荆湖之忧,亦是天下之忧,全在岳家军。天下军伍,当叫‘赵家军’,惟是‘岳家军’三字,便足教臣寒心。非止军中只知有主将,而不知有陛下;荆湖百姓亦从风而靡,日渐只知有岳相公,而不知有陛下。”

宋高宗听后一震,却不言语。万俟卨察言观色,继续言道:“方今诸大将起自行伍,知利而不知义,畏死而不畏法,陛下不吝赐以高官大职、子女玉帛、良田大宅,已是穷极所欲。惟独岳飞,外示忠朴廉洁,并无金珠之藏、侍姬之美,能与军中下士同甘共苦,力求收揽军心民心。他出身微末,少知礼义,却又礼贤下士,尤喜招揽失意文人,最是包藏祸心。武夫与文士相亲,必致大患。”

宋高宗仍一言不发,心头却暗语:“朕已悟得,武臣若无贪心,必有野心;若无野心,必有贪心。万俟卨所言,深挈朕心。”万俟卨窥测宋高宗的眼神,又说:“虏人为祸十六年,陛下为之日夜忧心,宵衣旰食。然而此回顺昌一战,刘琦只以二万人破四太子大军,便足知虏人无能,动摇不得大宋基业。臣切恐天下之忧,不在金虏,而在萧墙之内。陛下须效法祖宗,制服骄兵悍将,天下方得安定。”

宋高宗说:“卿所言虽忠,然如今正值用兵之际,不得在外传播。”万俟卨说:“臣遵旨。”宋高宗说:“卿不须去荆湖赴任,便供职于行朝御史台,做朕的耳目官,不得辜负朕的倚信。”万俟卨跪地谢恩:“陛下圣恩无涯,臣惟有尽忠竭智,以图报效!”

秦桧书房,郑亿年说:“自四太子违背和约,出兵河南以来,已是四月。下官闲居无事,亦不得不关心战事。闻得岳飞与李若虚互为奥援,违诏出师,兵锋甚锐,屡败虏军。如今已连克颍昌、淮宁府,郑州亦是旦夕可下。如若岳飞得志,深入河北,切恐秦相公的相业便不得安宁。”

秦桧同样忧心忡忡,却有意从容言道:“依郑资政计议,便当如何措置?”郑亿年说:“依下官所料,此回岳飞出师,四太子必定难以支捂。如若听任岳飞直捣河北,决是势不可收,与虏人难以再和。须是千方百计,教岳飞退兵。”

秦桧问:“岳飞此回进兵之志甚坚,已是公然违抗圣旨,又如何教他退兵?”郑亿年说:“下官不在其位,难谋其政。料得秦相公多谋善断,必有妙策。”秦桧叹道:“如岳飞、韩世忠等将,位高权重,非是下官用三省、枢密院札所能号令。此事全仗圣断坚定,或可有济。”

郑亿年起身说:“下官不便在此久留,就此告辞。”秦桧送郑亿年出门,回头吩咐砚童:“速唤殿中侍御史罗汝楫和监察御史万俟卨前来。”

稍顷,二人进书房施礼:“下官拜见恩相。”秦桧引两人进入密室就座,砚童送过茶水,退出室外。秦桧问:“罗殿院与万俟察院近日关心战事否?”罗汝楫说:“方今第一大事便是战事,虽是诸将尽力,亦是全仗恩相运筹帷幄。”万俟卨说:“然而佳兵不祥,兵家之事,须是虑败不虑胜。岳飞违诏抗旨,进兵京西,虽是连战连捷,仍是可忧不可贺。”

秦桧说:“兵者,危事,不得已而用兵。主上好生之德,以仁义治天下,故不惮与虏人讲好,全是为天下苍生。我看各处战报,淮东韩世忠军、川陕胡世将军尚是与虏人相持不下,淮西张俊深体圣意,已经班师,惟有岳飞执意抗旨,以图侥幸。你等须仰体圣心,以直道事主,秉公议论。”

罗汝楫说:“下官明日便上奏。”万俟卨说:“下官愚蠢,难以理会恩相的深谋远虑,不如在此起草。”秦桧不应,却对外呼叫:“砚童进来!”砚童入见,秦桧说:“预备笔墨,伺奉二官人。”

2

朝堂,宋高宗召见秦桧,黄彦节、冯益侍立。宋高宗说:“此是罗汝楫与万俟卨二人的上奏,卿可留心一阅。”黄彦节将奏疏递与秦桧,秦桧接过,装模作样看一遍。

宋高宗问:“卿以为如何?”秦桧说:“臣愚以为,虏人四太子穷凶极恶,虽是气焰嚣张,却难逃陛下圣鉴。顺昌一战之后,岳飞又出兵京西,连破虏军,占夺城池,在淮宁府击破虏军大阵。然而诚如古人所言,佳兵不祥,宜在虏人兵老气衰、王师薄伐严惩之后,乘胜收兵,方为上策,亦足制骄将跋扈之态。”

宋高宗不语,秦桧又说:“常言道,兼听则明。李若虚虽与岳飞沆瀣一气,互为奥援,然他既已回到行朝,陛下亦不可不召见。”宋高宗对黄彦节说:“便召李若虚上殿。”

稍顷,李若虚上殿叩头:“罪臣李若虚叩见陛下,臣有矫诏之罪,愿受处分!”宋高宗说:“李卿不须如此,岳飞大举北伐,连得重镇,李卿亦是有功,何罪之有?李卿可起立面对,悉心奏闻,无有所隐。朕急欲知得,岳飞如何用兵。”

李若虚说:“臣谢罪!”而后起立言道:“虏人入侵中原已十六年,陛下与臣皆亲受其害,便是千言万语,亦说不尽国祸家难,巨创深痛。幸得天道好还,正逢其时。臣到德安府,与岳相公相会。岳相公以为,此回出师,端的是机不可失,全军将士同仇敌忾,料得逆贼四太子授其首级,自是指日可待。陛下巡狩东南,本非得已,如今复故土,迎天眷,正是天赐良机。”

宋高宗问:“兵家之事,变幻莫测,难道岳飞便有百胜而无一败的庙算?”李若虚说:“臣亦虑及此事,岳相公以为,他当慎于用兵,必定成功。臣在归朝途中,亦是留心打探军情战况。四太子在顺昌败后,蛰居东京,以颍昌、淮宁、应天三府作前卫。岳相公进军,已是连破蔡州、汝州、颍昌府、淮宁府与郑州,西京是陵寝所在,亦可旦夕便下。”

宋高宗说:“据探报,四太子与龙虎大王等议定,欲诱致王师,相近东京,然后并力一战。朕已下御札,教岳飞切须占稳自固,勿贪小利,而堕其诡计。”李若虚说:“岳相公言道,他所忧者,是他将不进兵、不应援。京西战场,理应有岳相公、刘节使与张相公三军,共同迎战四太子大军。如今朝廷正宜乘此胜势,督令张相公与刘节使军北上。然而闻得张相公已自淮西退军,刘节使亦欲将顺昌守土之责,交付岳相公,致使他成孤军独进之势。切望朝廷督责张相公与刘节使进军,共同成此大功。”

宋高宗问:“若岳飞孤军独进,胜负如何?”李若虚坚定言道:“岳相公教臣回奏,哀兵必胜,义兵必胜!”宋高宗说:“李卿尽忠朝廷,朕心不忘,且退殿休息。”李若虚说:“微臣愚陋,误蒙陛下擢用,惟知图报于万一。如今胜势已明,雪奇耻,复深仇,取中原,全在陛下圣断坚定。陛下成大宋中兴大功,必定光耀史册,万古传诵。”

李若虚施礼退殿,秦桧凝望他的背影,两腮抽动,心头暗语:“这厮对答,不仅无懈可击,而且足有打动官家的成分,我竟将其低估!早知如此,何必教官家召见?”兼以余光观察宋高宗脸色,不敢抢先发表评论。宋高宗说:“卿且退殿,岳飞用兵之事,待明日另议。”秦桧说:“臣领旨!”

3

书房,秦桧与范同密议。范同说:“恩相岂不闻,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倘若群臣在面对时,众口一词,李若虚一张利口,又有甚能为?”

秦桧说:“然事势已迫,须是迫令诸军立即班师,方得免于祸国败事。”范同说:“下官也曾思忖,并详阅邸报。其实诸军进退,除张俊外,实系于岳飞一军。岳飞一军与四太子大军对垒,若岳飞不断进军,则诸军不进亦进;若岳飞退兵,则诸军不退亦退。然而岳飞既是敢于违诏进兵,不至形格势禁,万不得已,岂得退军?此事全仗圣意坚定。然而恩相亦可急下札子,截断岳飞军粮,转输张俊、杨沂中两军。常言道,粮草是军中之宝,此便是釜底抽薪之计。”

秦桧说:“择善智计过人,老夫惟是感荷。请择善将此意转告众官人,日后自当与大家共享太平之福。”范同说:“恩相放心。”

朝堂,宋高宗独坐深思,突然喊道:“黄四!”黄彦节忙到御案前下跪:“小的听旨!”宋高宗说:“朕已命你去岳飞军中传宣抚问,支降金带、金碗一千两,银五万两,赏赐立功将士。如今岳飞一军连捷,又收复颍昌、淮宁府与郑州,可另追加见钱关子十万贯。”黄彦节说:“小的遵旨,不知官家教我何时启程?”

宋高宗说:“只候印造见钱关子毕,便可启程。候黄四出行,朕当另赐岳飞手诏,你须密切收掌。只候到岳飞军中,便宜向全军将领宣读,教他们手诏到日,务须班师,不得顷刻停滞。”黄彦节面露难色,宋高宗问:“怎生的?”

黄彦节说:“小的亲历靖康之难,奇耻深痛,犹在眼前。建炎元年时,小的在太庙,岳相公当时为小校,奉命前来奉迎太祖神主南下,偶尔相识。小的亲见岳相公在太祖官家神主前流涕设誓,一腔忠义之言,出自肺腑。如今岳相公为天下公认的贤大将,挥兵长驱直入,官家教他班师,切恐痛失复仇报国的良机。小的惟是忠心服侍官家,岂敢有二?官家欲做中兴之主,若得他日亲奉神主还归东京太庙,小的便死而无憾!奸佞辈谮诉岳相公,乞官家明察,小的愿以自家首级,决保岳相公无异志。”

宋高宗不料一个小小宦官,竟敢出面谏劝皇帝,一时惊呆。黄彦节又说:“秦桧来历不明,形迹可疑,人道是虏人细作。官家圣鉴,已是识破他两面三刀,结党营私,故于九年前将他罢相,明谕朝廷,终不复用。自他独相以来,窃弄官家威权,专以和议误国。虏人败盟,秦桧误国败事,已是昭彰于天下,他却厚颜无耻,惟是恋栈,悍然不愿引咎辞职。”

冯益恰好进来,便驻足殿外偷听。宋高宗说:“黄四,你身为宦官,败坏祖宗家法,议论朝政,可知罪否?”黄彦节说:“小的岂不知罪?然事关国家大计,小的情愿受罚,亦不敢不效忠于官家。”宋高宗又问:“你道秦桧窃弄威权,有何实据?”黄彦节说:“小的引领万俟卨上殿面对,正遇秦桧下殿,万俟卨竟叫秦桧‘恩相’。小的虽是愚蠢无知,亦是知得,台谏官是天子耳目。然而如王次翁、罗汝楫、万俟卨等辈,往往为秦桧效劳,甘当秦桧鹰犬。”

宋高宗听得“恩相”二字,也为之一惊:“黄四,你既败坏祖宗之法,宫中断不可留。你可出宫,到吏部听候差遣。岳飞军中,朕当另命内侍前往。”黄彦节噙泪说:“小的谢罪,感戴官家圣恩宽大!”随即叩头三次,转身下殿。

宋高宗又叫:“冯十五!”冯益转出,跪到案桌前:“小的听旨!”宋高宗说:“朕曾屡命黄四到岳飞军中,你可知黄四与岳飞有甚干系?”冯益说:“小的曾闻得,岳飞颇怜黄四家贫,赠钱三千贯。小的亦曾为此勘问黄四,黄四言道,无此事节。”宋高宗怒道:“不意岳飞竟敢勾结朕的宫闱内侍!”又说:“你速将近旁宦官召来。”

稍顷,一群宦官到来,齐刷刷跪成一片。宋高宗问:“你们平时可曾听得,朝官叫秦桧‘恩相’?”冯益抢先说:“小的不曾闻得,惟是闻得叫‘相公’。若是闻得叫‘恩相’,便早已奏禀官家。”其余宦官也附和道:“小的不曾闻得。”宋高宗说:“你们可为朕用心察访,若是闻得朝官叫秦桧‘恩相’,速来奏朕。”众宦官齐道:“小的领旨。”宋高宗说:“你们且退下。”

众宦官退去,宋高宗独坐御榻自语:“黄四所言不差。朕当年将秦桧罢相,也曾认定他是两面三刀之人,在朝中结党营私。”良久,又感叹道:“朕自即位以来,已十四年,前后更用十相,然惟有秦桧一意媾和,最称朕旨。如今既有北虏忧患,又有诸大将跋扈之萌,而岳飞之深得人心,尤为可惧。朝士之中,多是沽名钓誉、不恤国事之人,惟有秦桧,可得成全朕做快活天子的良愿。两害相权取其轻,制服骄将,极是难事。而罢免宰相,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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