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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岳王(55)

第十八章 怒发绝唱(7、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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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州城东郊,岳家军凯旋。当地百姓设香花鼓乐,欢迎大军。刘洪道亲到江边迎接岳飞:“岳制置大军屯驻鄂州,实是本州岛的造化。下官今夜聊备薄酒,为众将庆功。”

岳飞却回绝说:“王师惟是收复襄汉六郡故地,若是庆功,岂不教有识之士耻笑?况且乱离之后,百姓艰苦,官府尤须厉行节约。然而下官与众将、属官,误蒙刘安抚厚爱,惟有感激而已。”

刘洪道愈加敬服:“下官已是久闻岳制置的贤名,以为是一国之将。然而今日方知,岳制置煞是天下之将!”

巩三妹卧房,岳云说:“我自邓州战胜后,到得襄阳府。阿爹言道,官家圣恩优渥,我未曾做得无品与从九品武官,又年未成人,便径直超擢正九品保义郎。国家官爵、俸禄有限,岂得滥冒,而况军兵们奋身血战立功,亦仅升得一、二、三官资。此回我所得战功,如是不报,则有负圣恩;如是皆报,便是有负将士。故只报随州军功。”

巩三妹的脸色渐变:“我一向对义父佩服得五体投地,今日他却不免委屈祥祥。”岳云忙劝解道:“此亦是阿爹苦心。方今军中弊端重重,许多做大将、统制的,常将自家的亲故窜名军中,滥报战功,侥冒官爵。阿爹本为力矫此弊,我们亦须体谅。”巩三妹回嗔作喜:“官爵惟是身外事,祥祥平安回家,便是第一可喜。”

卧房,李娃等到深夜,才见岳飞满面忧郁而回。李娃问:“鹏举因何烦恼?”岳飞说:“妈妈病痛加剧,教我心如刀绞。”又向李娃长揖:“我离家近半年,孝娥伏侍阿姑,抚育子女,主持张衙内婚事,又关照众将士老小,极是辛苦,请受我一拜。”李娃还礼说:“鹏举不负朝廷委寄,亦足教奴家快意。”

岳飞说:“惟有一事,尚须有劳孝娥,教你不得休息。”李娃问:“何事?”岳飞说:“孝娥须为我草奏,乞官家允我辞职离军,伏侍老母。”言毕,欲哭无泪。李娃取来文房四宝,在油灯下沉思半晌,抬头说:“鹏举如若请求辞职离军,切恐官家不允。不如以告假为名,方是顺理成章。”岳飞说:“孝娥所言极是,此是我思虑不周。”

8

临安宫殿,天色未明,宋高宗惊叫一声醒来。吴才人忙问:“官家莫非又做噩梦?”宋高宗说:“朕梦见金虏直捣临安,西湖水被鲜血染红!”吴才人说:“二相坚称岳飞必胜,吴节使亦在仙人关大败金虏,官家不必惧它。”宋高宗说:“吴玠军可在山地大败敌人,岳飞军却是在平原与金人交锋,并无胜算。朕尚须天天乞求观音大士保佑。”

突然,冯益在阁外大声报告:“启奏官家,岳飞命王贵、张宪统兵到邓州,大败番、伪军数万,已复得邓州,唐州、信阳军亦旦夕可下。”宋高宗和吴才人听得,同时笑逐颜开。吴才人说:“官家,可知观音大士煞是灵验!”宋高宗说:“岳飞在平旷之地破得番兵,朕自此便可高枕无忧。”

朝堂,宋高宗召宰执面对,朱胜非与赵鼎俱有扬眉吐气之感。宋高宗说:“朕虽素闻岳飞行军极有纪律,未知他能大破虏、伪军,此亦是二卿奏举用将之功。”朱胜非说:“陛下圣算,坚定不移,臣等惟是仰承而已。”胡松年说:“惟因岳飞有纪律,所以能破贼。若号令不明,士卒不整,方自顾不暇,缓急安能成功?”

宋高宗说:“将臣立功,朕岂得吝于重赏?卿等可拟一节镇,与岳飞建节。”胡松年说:“臣等已经计议,广南西路融州清远军尚无人建节,依祖宗故事,节度使可先授小镇,然后中镇,最后大镇。”宋高宗说:“甚是!便授岳飞清远军节度使,可下学士院起草建节制词,命太常寺排办旌节。”朱胜非等齐道:“遵旨!”宋高宗说:“岳飞收复襄汉,粘罕闻知必怒。卿等须讲究秋防,倘虏人尚敢南来,朕当亲率诸军迎敌。如若远避泛海,又何以立国?”胡松年说:“臣等已下令诸将,严密防拓,必是有备无患。如虏人再犯,须教他们片甲不留。”

宋高宗说:“然而依朕所料,南北终归于和,天下方得太平。朕亦当一面严备,一面遣使。今年吴玠与岳飞先后大捷,教虏人不得轻视大宋,尤其利于和议。”胡松年说:“臣误蒙陛下器使,曾出使北疆,备知虏人并无言和诚意。而况陛下又遣章谊、孙近出使,近日方归,亦是未得要领。”宋高宗说:“若要和议成功,自须频遣使节。卿等可各举四人姓名,待朕亲擢。”朱胜非、赵鼎说:“臣等领旨。”胡松年望他们一眼,也只得说:“臣领旨。”

9

姚氏卧房,岳飞正伏侍老母,张宪春风满面而来:“朝廷特封岳制置为清远军节度使,今命李寺丞乘船前来鄂州授节。”女眷们发出一阵欢呼,姚氏也欣喜言道:“老身不料五郎竟做得节度使,此乃官家天地之恩,亦赖岳家祖宗积德。”

岳飞面露尴尬和不安神色,心头不由暗语:“料得朝廷并未俞允我的辞呈。”姚氏看他僵立,不由催促道:“李寺丞是故人,五郎岂得简慢?可速去迎接。”岳飞只得说:“孩儿便去。”

鄂州江边,授节仪仗次第下船,龙、虎两面旗打头,五类八件旌节一律使用黑漆木杠,装饰精致而威武。从江边到岳家军营,百姓观睹如潮,岳家军将士人人喜笑颜开。李若虚率一行执擎人员,从鄂州城西清远门进入制置使司。

岳飞等人出迎,大家到大堂就座。李若虚说:“下官此回携老小前来,只为奉朝旨,赴任制置司参议官。自今以后,我便与众太尉朝夕相处,共商军事,共济国事。”岳飞大喜:“下官仰慕洵卿已久,诚如大旱而盼霖雨。今日煞是喜出望外,切望洵卿日后不吝赐教。”又说:“下官已是上奏,乞许告假,侍奉老母,将本军人马,暂令王、张二太尉主管,不知朝旨如何?”

众将不知岳飞上奏告假之事,无不大吃一惊。王贵说:“岳制置使不得,下官与张太尉主张不得一军。”众人也纷纷附议:“委实使不得!”李若虚说:“下官离行朝时,尚不知鹏举上奏乞假。舟船到江州顿泊时,方得朝廷急旨,以为如今正值秋防,不允鹏举在假,并不得再有陈请。”言毕,取出几份省札,递与岳飞。岳飞看后,沉默不语。

李若虚说:“官家特授鹏举清远军节度使,如今下官已将告命与旌节执擎到鄂州,请鹏举领受。”岳飞当即东向跪拜,李若虚念道:“岳飞精忠许国,沈毅冠军,身先百战之锋,气盖万夫之敌。机权果达,谋成而动则有功;威信着明,师行而耕者不变。久宣劳于边圉,实捍难于邦家。有公孙谦退不伐之风,有叔子怀柔初附之略……振王旅如飞之怒,月三捷以奏功;率宁人有指之疆,日百里而辟土。慰我后云霓之望,拯斯民涂炭之中。嘉乃成功,茂兹信赏:建旄融水,以彰分阃之专;授铖斋坛,以示元戎之重。全付西南之寄,外当屏翰之雄。开茅社于新封,锡圭腴于真食,并加徽数,式对异恩……钦于时训,其永有辞。可特授清远军节度使、湖北路荆襄、潭州制置使,依前神武后军统制,特封武昌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食实封贰百户。主者施行。”

岳飞接过官告:“谢主上隆恩!”又对李若虚说:“下官误辱圣恩,岂得叨冒宠荣,委实惶恐,不敢领受,自当上奏辞免。惟望洵卿察下官至诚,实非矫饰。”言毕,将官告交付刘洪道:“刘安抚,乞将此告命暂归鄂州军资库寄纳。”刘浩道迟疑片刻,接过官告说:“下官体察岳制置至诚,暂且受纳官告。然而官家圣恩浩荡,不得反汗,切恐岳制置难以辞免。”李若虚说:“下官持旌节到此,极是不易,如今执擎人众在外等候授节。既是岳制置不受,亦须另设节堂,候他日官家下恩诏,另行授节礼。”

岳飞面有难色,转望刘洪道。刘洪道对于鹏、孙革等人说:“国朝制度,旌节不得寄纳,请诸干办在制置司设节堂。”于鹏、孙革等人响亮言道:“遵命!”

鄂州江汉亭上,岳飞、李若虚一行观望江景。于鹏说:“从江汉亭、烟波亭俯瞰大江与汉水,景致最佳。”众人凭栏北望,感觉锦绣山河明媚动人,不觉心旷神怡。李若虚手指北方:“江之北便是河,河之北便是燕山,十年征战,万千劫难,他年他月,誓须收拾旧山河!鹏举区区旌节,何足为重,何足为贵?却须以社稷安危存亡为重,万姓休戚祸福为贵!”

岳飞默听,并不应答。良久,径对王横说:“且取文房四宝。”孙革问:“岳制置必是心有所感,欲赋诗词以言志?”岳飞不语,只当众人之面,在石桌上展开宣纸,一气呵成,挥毫写下《满江红》:“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破山河,朝天阙。”

写毕,李若虚念诵一遍,激动言道:“鹏举忠愤激烈之豪情,慷慨报国之壮志,流自肺腑,溢于言表,煞是千古绝唱!”于鹏反复吟唱,却说:“世俗所传《满江红》曲律,均不足以承载岳制置的壮怀,待下官另谱新曲。”

稍顷,于鹏用新曲高歌。歌毕,孙革拍手叫绝:“唐人军中便有凯歌或从军行,下官最喜岑嘉州的凯歌。如今岳制置的《满江红》,便当做本军长歌,用以激励士气!”

(旁白:襄阳大捷,战略意义极重,从此控扼长江上游,东可进援淮西,西可联结川陕,北可图复中原,南可屏蔽湖广。此后岳飞立即上书,主张一鼓作气,以精兵二十万直捣中原,恢复故疆。虽宋高宗所需,仅在把截长江防线,然而《满江红》一词,言自心声,歌自肺腑,非岳飞不能道出,非岳家军不能承载。此后,这一壮烈誓言,跨越一个又一个世纪,世世代代在炎黄子孙的心灵中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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