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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生支农记

现在城里的小学生,很难想像由老师带队,让他们麦收季节到乡下支农。然而在1960年代,为贯彻“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方针,即便是小学低年级的孩子,也无一例外被分派到农村参加麦收劳动。

我当时还在读小学四年级,时间大约是五月间,那次我们班的支农地点在车子公社,距城大约十多华里的路程。不过因为隔河渡水,往返不便,所以一个礼拜的劳动期内,中途是不回家的。

那时的学生大多兄妹成群,几乎没有独生子女,不像今天这般金贵。说起到乡下劳动,虽说不是欢天喜地,但也并不感觉是去吃苦。主要困难在于卧具。一般家庭,小孩子都是同床共枕,合盖一床被子。比如我和二哥就是这种情景,遇到下乡支农,两人走的地方不在一处,就只能他带被子我用床席,各找一个也有类似情况的同学搭伙睡觉。

名义上说,我们是去乡下支农,实际上帮生产队干活不多,增添的麻烦倒是不少。譬如住宿,这么一大群学生,有男有女,总得找地方安顿。通常是一户农民家住三两个,同时就在那户人家搭伙吃饭。

不过也有例外,就拿1960年那次支农来说,当时正值大饥荒时期,农民几乎家家断粮,吃糠咽菜,而我们却有国家定量供应的口粮。大约生产队也觉得非常为难,真要安排我们在农民家吃饭,伙食上实在不好操作,于是班主任只能把我们带去的粮食集中起来,自己负责生火做饭。

因为是集体吃饭,所以睡觉也是集体住宿,所有的男生都睡在一间大堂屋里,中间留出一条通道,两边各垫上一层厚厚的稻草,再拿各自带来的席子往上一铺,便成了两排通铺。当时大家年纪都小,二十来个小孩挤在一屋,只觉得热闹好玩,并不认为艰苦。

白天里的活路其实就很轻松,生产队面对一群十来岁的童男童女,根本没打算指望我们帮助麦收,只象征性地分配我们下地拣拾麦穗。

五月的季节,天气已经渐渐透出炎热,成熟的小麦似乎在一夜间变得金黄,这对饥饿已达数月的农民,真正是救命口粮。白天,农民在地里挥镰收割,我们就跟在他们身后四处走动,把遗漏在地上的麦穗拣起来,待收工时一并交给班主任,汇总后再交到生产队里。

不久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有次田间休息,我们看见几个农民,背着生产队长偷割了一把麦穗,悄悄躲到树荫下烧着吃。但他们并不避讳我们,还教我们把拣来的麦穗放到火上烧,然后在手心里搓去麦壳,使劲一吹,手掌中的麦粒就可以当点心吃了。当时感觉,烧过的麦粒吃在嘴里香喷喷的,如同美味佳肴。十年后我当知青时,还吃过一次烧麦穗,那味道就简直不能入口,才体会到人处在饥饿状态,吃什么都是香的。

也就在这一天,大家听到了一个悲惨的故事。村子里有个老太太,临死前想喝碗稀饭,可家里颗粒无存。适逢队里死了一头老牛,她就眼巴巴盼着能吃到点牛肉。等儿子把牛肉端到床前,喜滋滋的报告她时,老太太已经死了。入殓时,家里人号啕痛哭,想到老太太生前死不瞑目,特地切了一块牛肉,放在老太太手里,让她带着上路。

当时的农村,饿死人已经不算新闻,但这件事与偷烧麦穗连在一起时,所有人都认为偷吃麦穗可以理解,更没有同学想过要向班主任揭发检举。

接下来的一幕让我们这些小学生也变成了小偷,没有人倡导,可大家不约而同开始隐瞒捡来的麦穗。每个人都多了一份心眼,趁休息间隙或收工的机会,将原本拣来应该全部上交的麦穗,私自留下一些,暗中带回住宿点,隐藏在铺位下的床草里,然后利用午睡时间,关上堂屋的大门,从里面把门栓上,这时候班主任不会像晚上一样查夜,堂屋里不点灯也有光亮,可以很安全地把私藏的麦穗搓成麦粒。

这件事干得人不知鬼不觉,把班主任一直蒙在鼓里。表面上看,一群十来岁的小孩,步调一致,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好像经过精心策划。其实整个过程全无组织,只因人人参与,所以绝不担心有谁告密;不过彼此还是心存戒心,既不打听别人情况,也不相互攀比,每个人都各干各的。

等到支农劳动结束,我已经积攒了一二斤麦子。别人攒了多少,我就一概不知。这点麦子带回家里,数量虽然很少,却给了母亲意外惊喜。我们在城里有个姑婆,她家有盘石磨,母亲领着我把麦子磨成麦面,然后做成葱花煎饼,一家人像过年似的,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顿。

2020-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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