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看标题，性急的朋友也许已经开骂了。《诗经》里有“茶”吗？作为周初至春秋中叶的一部诗歌总集，《诗经》里怎么可能有“茶”的记录？不急，不妨多看几段，我们慢慢说。
“茶”这个字，最早出现应该在唐代，《唐书·陆羽传》说：“羽嗜茶。著经三篇，言茶之原、之法、之具尤备。天下益知饮茶矣。”唐以前的文字记录中无“茶”字，并不是说生活中便无人饮茶。在唐以前，我们其实是用“荼”字来表达“茶”。
“荼”字的意思是古书上的一种苦菜和茅草上的白花，所以，我们有“荼毒”、“如火如荼”这样的词语。作为辞书之祖，成书时间大致在战国至西汉初年的《尔雅》有这样的记载：“槚，苦荼。”注释说：“树小如栀子，冬生叶，可煮作羹饮。今呼早采者为茶，晚取者为茗，一名荈。蜀人名之苦荼。”所以，历代对《尔雅》的注释都表明，“荼”即是“茶”。
《神农本草经》是我国现存最早的中药学著作，传说起源于神农氏，口口相传，于东汉时期集结成书。《神农本草经》中有这样的记载：“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荼而解之。”据此记载，有学者认为，我们中国人发现和利用茶至今已经有四五千年的历史了。
这种说法是否靠谱，笔者不敢定论，不过，根据这个“荼”字我们可以继续追溯，于是，我们发现，最早出现“荼”字的古籍是《诗经》。
《邶风·谷风》里有“谁谓荼苦，其甘如荠”；著名的《豳风·七月》里这样说“采荼薪樗，食我农夫”，《豳风·鸱鸮》里则有“予手拮据，予所捋荼”；还有《郑风·出其东门》里“有女如荼；虽则如荼，非我思且”；而《大雅·緜》里记录着“周原膴膴，堇荼如饴”。
《邶风·谷风》是一位被丈夫遗弃的女人的悲情诉说，她与丈夫也曾有过苦乐与共的美满婚姻。那个时候，他们燕尔新婚，感情比亲兄弟还要亲密，所以，女人说：“谁谓荼苦，其甘如荠。”谁说苦荼菜苦？它像荠菜一样甜啊！只可惜，新娘很快变成弃妇，男人忘恩负义、喜新厌旧的丑恶嘴脸最终暴露无遗。“宴尔新昏，以我御穷。有洸有溃，既诒我肄”，意思是说：欢乐的新婚生活，不过是拿我来应付贫穷。现在却对我又打又骂，逼迫我当牛做马。
《豳风·七月》是《诗经》最著名的篇章之一。“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七月大火星往西移，天气转凉了，九月就要开始做新的寒衣。对，“七月流火”恰恰不是七月热得受不了的意思。这是一首描写普通农民一年到头生活状态的诗歌。农夫们年复一年艰辛劳动，生活却异常贫苦。“采荼薪樗，食我农夫”，起早贪黑，终年劳作不休的农夫很多时候，都只能挖些苦菜打些柴，勉强糊口度日。
《豳风》的另一首《鸱鸮》，也是一首反映底层劳动者艰辛生活的诗歌。不过，作者以鸟之口为诗，通过鸟儿筑巢养雏的艰辛来暗喻。“予手拮据，予所捋荼。予所蓄租，予口卒瘏，曰予未有室家”。我用累得打颤的手爪采捋茅草花；又蓄积干草垫底，喙角也累得病啦，只为了还未筑好的家。
《郑风·出其东门》则是一首民间恋歌，是一个男子对爱情忠贞不渝的自白。“有女如荼；虽则如荼，非我思且”。路上的女子多如繁花，虽然多如繁花，都不及我心中所愿的那一个。
《诗经》按《风》、《雅》、《颂》三类编辑。《风》是各地民谣；《雅》是周人的正声雅乐，又分《小雅》和《大雅》；《颂》是周王室和贵族宗庙祭祀的乐歌。
所以，《大雅·緜》和上述的几首民谣不同，它堪称古老的东方史诗，以热情洋溢的语言追述了周王族古公亶父自邠迁岐，定居渭河平原的重大历史事件。“周原膴膴，堇荼如饴”，周的原野土地如此肥沃美丽，就连苦堇和苦菜都甘甜如饴糖。在这片肥美的土地上，周人建起了城郭、宫室，有了自己的新居，休整了田垄和沟渠。他们有团结的公卿，有辅政的良相，有睿智的文臣，有剽悍的武将。在周原上，他们必将拥有美好的未来。
这就是《诗经》里有“荼”字出现的五首诗歌。有人认为，既然古代，人们以“荼”代“茶”进行书写。那么，这些诗歌里的“荼”就应该是“茶”的意思。
个人认为，这种说法并不成立。《邶风·谷风》、《豳风·七月》、《大雅·緜》里的“荼”应该都是一种苦菜。《豳风·鸱鸮》里的“荼”被鸟用来筑巢，当是一种茅草或者杂草。《郑风·出其东门》里“有女如荼”的“荼”则是茅草上开出的一片片的白花。
“茶”尽管在唐以前被书写为“荼”，可以确定的是，茶叶最早产自西南地区，而流行于江南。也就是说，如果产生《诗经》的时期有茶叶，那它的产地应该在四川。而《豳风》的产生地域在今天陕西彬县一带，《郑风》主要出自今天河南新郑，《邶风》有说在今河南汤阴东南，也有说在今天淇县。无论如何，产生《诗经》的地域不会在今天的西南大山中，所以，《诗经》里所记载的“荼”不太可能与我们今天所饮用的茶有关联。
尽管如此，《诗经》里的“荼”却是另一种滋味的“茶”，且更加隽永，韵味悠长。它那样生动地记录下了两千多年前先民的生活，他们的悲欢和怨望，他们的痛苦，他们为之奋斗过的土地、家园……
“绵绵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古公亶父，陶复陶穴，未有家室。
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
当欧洲人诵读《荷马史诗》，追溯古老文明的时候，我们其实也可以在《大雅·緜》里找到类似的情怀。
回到“茶”身上。如果《尔雅》是关于“茶”最早的记录，那么，我们可以认为秦汉时期的先民已开始饮茶，到唐代饮茶之风风行全国，并推行到国外。不过，即便到了宋代，饮茶也不像今天这样，全国上下，几乎无人不饮，饮茶还是属于社会上层、富裕阶层的活动。比如能够反应宋朝市井生活的《水浒传》中，梁山好汉们口渴了都会四处找酒喝，而不是吆喝一句：“老板，沏杯茶！”
2015年11月13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