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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沮丧的“再生”

“再生”是病理学词汇,指生物体的整体或器官受外力作用发生创伤而部分丢失,在剩余部分的基础上又生长出与丢失部分在形态与功能上相同的结构。我这里说的是充满“革命智慧”与“正能量”的另一种再生。

文革时,纺织业的革命派在伟大的毛思想的鼓舞下,开始大规模生产再生布。所谓再生布就是把破旧的不能再穿的衣服收回去,经机器打成纤维后,再次纺纱织布。旧衣服品种繁多、花色各异,且破旧程度不一,有许多完全属于垃圾。那时,人们没有卫生观念,收回来的旧衣服不经过清洗与消毒就进行粉碎,因此异味很重。这种纤维纺出的纱很粗、织出的布也很粗,甚至比老粗布还要粗。

再生布只能染成藏蓝色,因为棉线是五颜六色的,染别的颜色遮不住。那时的染料也不行,夏天如果光肚皮穿再生布衣服,由于汗水的淹渍,用不了多久,肩膀、肚皮都是蓝的。

我在内蒙电建公司上班的时候,每年都要发工作服,那时的工作服都是劳动布做的,有点像现在的牛仔服。自从无产阶级革命派们发明了再生布,电建公司本着“节约闹革命”的精神,就改发再生布工作服了。再生布工作服不好看、也不经穿。因为纤维短、经不起拉扯,穿脱都要小心翼翼;又因为纤维粗,织出的布厚、夏天热的穿不住,只能在秋冬季穿。再说,再生布的异味很重,天热时,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种衣服穿在身上直往下坠,穿不多久便“漏洞百出”,甚至连钮扣都全部掉光。于是,我们干脆用一根草绳拦腰一扎,褴褛肮脏,活脱脱一群流民。

记得1966年夏天,尽管酷热,406工地上的牛鬼蛇神们仍身着再生布工作服。为避烈日,他们常常躲在汽车尾后。虽汽车一经发动,灰尘迷漫扑人,亦不顾,因可得片时车后夹灰沙之凉风也。有诗云:

为贪车后一丝风,不惜灰尘扑满身。
面垢汗淋衣似裹,只缘身是鬼蛇神。

1973年,我在内蒙农大读书。在经常校办工厂实习,学校也给我们及带队老师发再生布工作服。那时,因为很穷,有不少老师也一年到头穿一身再生布工作服,教我们金属材料及热处理的胡老师就是如此,在校期间,我没见他穿过别的衣服。

胡老师是湖南人,家徒四壁,有张双人床还是从总务科借的。胡老师的业务能力非常强,他没有傲气但有傲骨,瞧不起那些不无正业的人。可惜实习时没有留下照片,如果有的话,我们师生活脱脱一群丐帮。

文革时,我们常用纸张大多是再生纸。好像现在也有再生纸,但是因为加工工艺与材料来源的不同,与那时的不可同日而语。

那时的再生纸,其原料完全是收回去的废纸。这种废纸当然不是书籍或报刊,而是从垃圾箱、土堆、厕所里捡拾的废纸,其中不乏妇女用过的草纸及男人们揩过腚的手纸。拾荒的人搜罗了回去,卖给了废品收购站,收购站又集中卖到了造纸厂。造纸厂经过浸泡、粉碎,然后重新造出纸来。

这种纸质量很不好,主要用于食品包装及妇女们经期使用。因为原料的渠道太广泛,又不添加任何增白剂、荧光剂等化学品,所以纸张发灰发暗。又由于经过多次的粉碎,纤维已经很短,纸张没有韧性。如果用来擦屁股,稍有不慎,手指就会捅破纸张直接和肛门接触。

文革中抄家罚没的书籍,也大多重回造纸厂打成纸浆造纸。这种纸相对来讲要高级一些。但因国产造纸设备的低劣,及粉碎、浸泡不够充分,所以经常会在上面读到零星的文字。我在内蒙农大读书时,学校的讲义就是用这种再生纸印刷的。文字印在粗糙、发黑的再生纸上,阅读时很吃力。再生纸浆上没漂洗干净的印刷符号时不时会出来给我们的眼睛添乱。这些文字象沼泽中泛起的几颗气泡、大漠里偶现的零星尸骨、亦如白色祭坛上散落的血滴,透着难言的悲凉。

父亲在文革中给我的信件就是用这种纸来书写的,读起来不很流畅,辨认时很费力,有的字需要再三琢磨。

我常常想:粮食不够吃,可以理解。为什么纸张都变得如此粗劣?

据朋友讲,在60年代初,北京曾经卖过食用的“卫生油”,或曰“再生油”。所谓“再生油”其实就是“泔水油”,亦称“地沟油”,只是那时的人们不像如今这么敏感而已。

他说,地沟油也就是在物质极大丰富的现在有人骂,搁在60年代困难时期,一个月四两油半斤肉的年代,地沟油照样是宝贝!

那时,能吃上地沟油还是不错的,有些地方明知蓖麻油是有毒的东西,也要当作食用油;在南方有些地方还食用棉籽油。棉籽油也是有毒的,其中含有一种叫“棉酚”的物质,能引起男性不育。这种东西提炼出来,可作计划生育的药物。

后记:

五六十年代,人们的卫生意识不强。再加上穷困,很少有人花钱去购买专门用于如厕的卫生纸。党报就成了那个时代擦屁股的主旋律用纸。党报,单位里随处可见,因此《人民日报》《内蒙古日报》便成了呼市地区擦屁股的首屈一“纸”。其次是单位的信纸、稿纸,久而久之,人们便用谐音称之为“便贱”。当时连人都是公家的,加拿大、大家拿,拉屎擦屁股也毫不例外要大公无私。

到了文革,人们生怕被打成反革命,拿第一类主旋律用纸擦屁股非常小心,每次使用之前先要看看报纸上有没有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尊容。呼市发电厂有个职工用报纸擦屁股,那张报纸上有幅“红太阳”的照片。结果被孔家营子的农民发现,告到厂里,厂长非让他用嘴将粪便舔干净。

包头406工地也曾发生过一桩大案——工地旱厕的粪池里发现了被污染的“红太阳”。涉案人员达二十多个,虽经逐一排查,一直未能结案。常说:“祸从口出”,有时也不一定呢!

2013-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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