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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中的重庆武斗:动用榴弹炮坦克死者数以千计

1967年7月下旬,重庆的两大派群众组织——“8·15”派和“反到底”派,将武斗从冷兵器升级为现代化热兵器战争,不断抢夺地盘,攻击对方,以达到争夺“文革左派”桂冠的目的。

那年我19岁,风华正茂,虽然被父母牢牢地关在家,不准参加任何派性活动,但是每天都有武斗,每天都有噩耗,四处都能听到枪响,血腥火爆的大字报满大街都是,有关武斗的消息报道不可能不激发我的好奇心。

我想,沙坪坝是“8·15”派的大本营,那里肯定不会发生武斗,便偷偷溜到那里去看大字报,了解武斗最新动向。也正是在那里,我第一次目睹了武斗死者的形象。

那是7月27日,我刚到达小龙坎,就看见满街贴着大标语:“誓向砸派(即反到底派)讨还血债!”“向‘7·25’事件中殉难的烈士致哀!”“唐世轩、张全兴烈士永垂不朽!”

看到这些大标语和大字报,我才知道“8·15”派有人被打死了。死者是重庆大学的学生,殒命于重庆工业学校的“7·25”事件。我走向沙正街,潜入重庆大学校园去一探究竟。

在重大校门不远处的空地上用篾席搭建了一个简易灵堂,正面墙壁上挂着唐世轩、张全兴两人的遗像,喇叭里播放着哀乐,棚房空间狭小,里面弥漫着浓烈的福尔马林药味。一副曾经在渣滓洞出现过的对联引人注目:

是七尺男儿生能舍己,作千秋雄鬼死不还家。

另一副对联是新创作的:

碧血溅山城,喜红岩史诗又添新页;

风暴扫迷雾,看文化革命谁敢阻挡。

两张并排的灵床上各放着一具穿军装的尸体,军帽拉下,刚好遮住额头上的弹孔,两张死者面孔都很年轻,因为整过容,好像睡着了一般安详。灵床四周摆满了各群众组织送的花圈,挽联上写着“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等时髦语言。前来悼念的人群络绎不绝,但大多数人跟我一样是来看热闹和稀奇的。挽联旁边的大字报专栏里,有文章介绍了唐世轩、张全兴的生平事迹。

当年重庆大学组织了两支专业武斗队伍,一支叫“301”,属“野战”性质,队员多是敢作敢为、敢拼敢打之徒;另一支为“302”,是负责校内治安的“卫戍部队”。死者张全兴是301队伍中的一名队员,采矿系三年级学生,有关他的介绍很简单。而另一位死者唐世轩的介绍内容就丰富多了,贴在大字报专栏中的一首小诗这样描述他:

“他睡了,/穿着草绿色的军装,/戴着红卫兵袖章,/安详而骄傲地睡了……/不!你没有死!

校园里贴着你火辣的大字报,

大田湾留着你与保皇军搏斗的场景,

在北碚你抢救过危亡的战友,

施家墚你摄下匪徒行凶的镜头……”

唐世轩是一名“战地摄影记者”,机械系三年级学生,出身工人家庭,独子。他怎么会死掉?这得从重庆工业学校说起。

重庆工业学校原是“8·15”战斗团中的一支老牌造反派队伍,因反对“革联会”(“重庆市革命造反联合委员会”的简称,1967年2月成立),于1967年4月上旬正式倒戈,加入“反到底”派的行列,并将该组织名称改为工业学校“红岩兵团”,成为铁杆“反到底”派。重庆工业学校位于化龙桥外的半坡上,“红岩兵团”经常利用地理之便,下坡到公路上拦截进城的游行队伍。于是,扫除拦路虎,攻打工业学校就成了“8·15”派的一项重要任务。

7月22日,“8·15”派化龙桥地区指挥部召开了各厂矿、学校参加的会议,确定了进攻重庆工业学校的行动计划。

7月24日下午,重庆工业学校“红岩兵团”拦截了一辆路过的嘉陵厂“8·15”派的车辆,虽然把随车人员都放了,但扣押了一名军代表,致使“8·15”派为自己的进攻行动找到了很好的借口。

“8·15”派调兵遣将,八一兵团、橡胶兵团、六中、石油校、五一技校、重庆大学等单位的武斗队伍共1000多人,从四面八方赶来,将重庆工业学校团团围住。重庆工业学校里面除了“红岩兵团”外,还驻有市二中“九一纵队”,重庆幼师、汽车22队等单位的反到底派,总共有300多人。

7月25日凌晨3点,3颗红色信号弹冲天而起,标志着“8·15”派完成了武装队伍集结,准备从外围进攻重庆工业学校。一个小时后,“8·15”派开始用虼蚤笼冲锋枪、马克沁机枪、土制炸弹等武器进行火力试探。重庆工业学校学生彭世明趁着夜色,爬到大楼的房顶上观察敌情,当他的头部刚冒出屋脊时,便被对方射出的子弹击中脑门眉骨,当场毙命,吓得紧跟其后的人连滚带爬跌下屋顶天窗。

重庆工业学校方面除了常备的冷兵器外,仅有少量小口径步枪,其中大部分不能正常使用。“8·15”派不知底细,以为对方老练沉着,欲擒故纵,想打埋伏,不敢贸然发起冲锋,一直在外围断断续续放枪直到天亮。

到了早晨7点多钟,“8·15”派的几名军人进入“红岩兵团”坚守的办公大楼,要求带回被扣押的军代表。由于兵临城下,“红岩兵团”只得释放了被扣人员。

但“8·15”派并未撤除包围,他们了解到对方的底细后,开始大胆进攻。“红岩兵团”用小口径步枪还击。冲在前面的张全兴被击中,倒在大楼下,成为重庆大学“8·15”战斗团武斗死亡的第一人。“红岩兵团”的这一枪再次延迟了“8·15”派的进攻,其队伍散开后躲在四周安全地带候命待发。

张全兴的尸体很快被运回重庆大学,举校哗然。

在校的“战地摄影记者”唐世轩见状大怒,慷慨激昂地宣称:我马上赶去现场,拍下砸派开枪杀人的暴行!紧接着,他与同伴一道搭乘卡车前往重庆工业学校。

此时,双方呈僵持局面,没有大的动静。不知利害的“战地摄影记者”唐世轩手持120相机,为了取得最佳角度,获得最佳拍摄效果,一步步地靠近“反到底”派坚守的教学大楼,聚精会神地对着镜头调焦距,拨光圈,还没来得及按下快门,大楼里猛地传来“叭”的一声枪响,一粒小口径步枪子弹击中了他的额头。唐世轩随即倒地而亡,成为重庆大学的第二名武斗死者。

“8·15”派的进攻者发怒了,一声令下,机枪、步枪子弹一齐朝防守者扼守的大楼射击,一发土制炮弹打中了教学楼3楼的一个窗台,当场炸死重庆幼师的一名女生。

7月25日下午两点左右,“8·15”派依仗强大的火力优势,彻底攻占了重庆工业学校。“反到底”派的防守者伤亡惨重,死亡10人,200多人被俘押到重庆大学受审。

谁也不曾想到,重庆市区内的最后一次武斗也发生在重庆工业学校。1968年9月12日那天,重庆工业学校“红岩兵团”响应复课闹革命的号召,列队一路缓缓上坡返校,就在即将抵达校门口时,遭到留守该校的“8·15”派的伏击,当场死亡3人。

从1967年7月重庆工业学校的“7·25”事件开始,到1968年9月,历时一年零两个月,重庆“保”“砸”双方发生了激烈的武斗,使用了包括半自动步枪、全自动冲锋枪、重机枪、三七高炮、榴弹炮、加农炮、装甲战车、水陆两栖坦克、舰艇在内的多种现代化兵器装备,数以千计的武斗人员葬身于惨烈的炮火之中。我和邻居们看见过很多武斗死亡人员和被流弹打死的无辜百姓,死状甚惨。

但愿改革开放30多年后“文革”的社会基础已经被彻底清除干净,但愿这样的悲剧不要再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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