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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岳王(105)

第三五章 坦然生死(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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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宋高宗召见秦桧与王次翁。宋高宗说:“四太子将扣押在涿州的宋使放回,又带来书信一封,扬言‘荐降天威,问罪江表’。此或是上天悔祸,虏人有休兵之意。卿等以为,虏人的真意如何?”秦桧说:“依臣愚之见,虏人虽不言和,诚如陛下玉音,四太子放宋使回归,即示欲和之意。陛下当急遣使节,至虏军与四太子讲好,机不可失。”

宋高宗说:“卿可代朕起草回信,强调朕愿修以小事大之礼,今闻兴问罪之师,先事以告,仰见爱念至厚,未忍弃绝。下国君臣既畏且感,乞四太子曲加宽宥。此外,尚须以卿名义,再与他一信,代言朕不便深说之事。”秦桧喜道:“臣遵旨。”

宋高宗说:“金西路军进攻陕西,吴璘军既已在剡家湾大胜,便不必乘胜包围腊家城,可急发公文,令其班师。”秦桧说:“臣遵旨。”宋高宗说:“金东路军渡过淮水,连破泗州与楚州,虽淮南大震,然而建康府、镇江府两支御前诸军守得长江,并无大碍。”秦桧说:“张俊主持前沿军事,委实措置得宜。”

建康,枢密行府,张俊正与几个幕僚午宴,亲兵来报:“今有鄂州御前诸军副都统张太尉到枢密行府。”张俊哈哈大笑:“一只猛虎,如今已投入自家笼中。待我在小厅见他。”

小厅门口,看门使臣对张宪说:“恭请张太尉摘去佩剑,暂且交付两个军兵,教他们留待门前,不得入府。”张宪摘下佩剑说:“他们未曾午餐,请太尉排办。”使臣说:“会得。”

张宪进入小厅,向张俊施礼:“下官参拜张相公。”张俊笑道:“张四远道而来,行色匆遽,甚是辛苦。”张宪说:“下官闻得虏人大举,已破淮东两州,故急驰而来。”张俊说:“张四有甚献议?”张宪说:“如若张相公俞允,下官惟愿随镇江府解太尉或建康府王太尉出兵杀敌。料得四太子已是强驽之末,两路出师,必可大有斩获。”

张俊说:“主上命我主张前沿军事,便不劳张四费心。如今主上已遣使北上,南北将和,虏人以为王师懈怠,故虚张声势,欲报柘皋战败之愤。我如今不与虏人交锋,便足待和议成就。”张宪愤懑言道:“下官倍道兼程而来,不顾饥乏,只为请缨。既是张相公坐待和议成就,下官便请辞官。”

张俊突然变脸:“张四,事已至此,切恐你辞官不得!”张宪正待发问,张俊已把王俊的诬告信掷在地上:“张宪且看状词!”张宪取来一看,恰似晴天霹雳,如梦初醒,心头不胜哀痛:“不料秦桧、张俊等人奸毒,胜似蛇蝎。他们早已设计诬陷,我急匆匆到此,竟是自投罗网!”

张宪强行抑制内心冲动,沉静言道:“张相公,王俊的诬告,不难明辨。状词中说下官言道,‘朝廷必疑我,教更番朝见,我去则必不来也!’然而下官不辞道途遥远,急欲来行府参拜,此又当何说?下官与王俊,本非亲密,偌大的逆谋,何以只与他一人计议?王俊反复不从,昭昭如此,而下官惟是倾心相托,尽展底蕴,切恐丧心病狂之人,亦不敢为。下官与王俊同处一军,他屡以奸贪,被下官制裁,此是鄂州军中人所共知,难道张相公不须命人诣实察访,为下官伸张冤屈?”

张俊一时无语,半晌又厉声吼叫:“张宪既到行府,难道尚欲逃脱天宪?左右听令,速将那厮枷锁!”一群卫兵向张宪扑来,张宪大喝:“我是朝廷命官,不得无礼!”卫兵一怔,不敢动手。张宪又怒对张俊言道:“下官未做昧心事,岂惧勘问?然而张相公身为大臣,尤须依法行事。枢密行府岂是勘问推治的所在?”言毕,大步走出小厅。

张俊对提点诸房文字王应求说:“张宪未曾午餐,且教饥饿一日,明日再行勘问。”王应求说:“枢密院如今在行府中有令史刘兴仁、职级严师孟,熟习事务,不如教二人勘问。”张俊对亲兵说:“速将二人召来。”

稍顷,二人前来,张俊取出早已拟就的口供状:“你们勘问张宪,便教他依此招供。”二人看过,相互交换一下眼色,各自惊骇莫名。张俊问:“怎生的?”刘兴仁说:“我等久在枢密院供职,知得枢密院吏无推勘法,切恐坏乱祖宗之制。以此下官斗胆,不敢应承张相公。”张俊说:“我待做,则须做,你们须听我言语!”二人当即跪倒在地,汗流满面:“我等委实不敢应承,乞请张相公饶恕!”双方僵持一阵,张俊说:“你们退下!”二人如遇大赦一般,急急逃出小厅。

张俊对王应求说:“二人胆小如鼠,你是下官亲自拔擢,明日便行勘问,自有下官承当。”王应求说:“遵命。”

小厅外,刘兴仁对严师孟说:“如此伤天害理之事,我等做不得,须是阴功积德。”严师孟叹道:“可怜张太尉一员勇将,横遭诬陷,我等却救他不得。观张相公之意,岂得善罢罢休?惟愿天可怜见,教张太尉、岳相公等转危为安,脱此灾难。”

镇江府西门,张宪两名卫兵密议。一人说:“张太尉平素厚待你我,如今他含冤被捕,我等当如何措置?”另一人说:“我且留待镇江府,打探动静。你则返回鄂州,报告王太尉。”一人说:“我身上还有几两盘缠,一并留与你。”另一人伸手接过:“也好。”二人彼此抱拳,匆匆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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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小屋,张宪负荷最重的枷锁,只觉肝肠寸断,心如刀绞。他一边回忆吴惠娘、张敌万及张宗本夫妇,一面回忆岳飞全家人的影像与往事,不由自语:“他们既是蓄谋已久,至恶至毒,料得自家在劫难逃。痛念杀敌与辞官两事皆成泡影,而江州竟未得见岳相公一面,与妻儿更成生离死别,岂不痛彻心肝!然而事已至此,我便须痛吃淫刑毒罚,岂得自诬!”

王应求带八名壮健卫兵,气汹汹进入小屋。王应求说:“张宪须知,如今已到死地,你若欲求生,免于痛吃手脚,便须于此供状押字!”言毕,将一纸口供交付张宪。张宪看后,斩钉截铁说:“你们须是教张相公前来,不然,下官宁愿受刑而死!”王应求恶狠狠言道:“与我痛打这厮!”八名壮汉轮流上前,先是拳打脚踢,后是皮鞭棍棒。张宪闭紧双眼,咬紧牙关,并不呻吟一声。时近正午,张宪全身衣袍俱被打烂,遍体渗出血痕,八名壮汉也气喘力竭。

张俊等得不耐烦,亲自来到小屋询问:“是否已有进展?”王应求等连忙施礼:“参拜张相公!”同时让出座位,叉手站立。张俊坐下,径对瘫倒在地的张宪说:“你如今惟有在此供状上押字,下官方得保全你的性命。”张宪强忍饥乏与痛楚,勉力挣扎起身:“王俊虽是诬告,小帖子上也只得如实言道,‘不见岳相公处有人来,亦不见张太尉使人去岳相公处。’然而依此供状,既有岳相公,又有他的长男左武大夫岳防御,而握笔的又有于、孙二干办,收信的又有王太尉。敢问张相公,有甚凭证?”

张俊笑道:“此便是教你招供,你与王大收得书信,当时焚烧了当,何须凭证?”张宪仰天长叹:“胡虏侵凌,人神共愤,张相公与下官自当战友同泽,共赴国难,方是正理。然如今秦桧奉承不共戴天的仇敌,无所不用其极;陷害决意用兵的将帅,又是无所不用其极。张相公是主上亲擢,却与秦桧连结,做此亲痛仇快之恶事,煞是教我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张相公于虏人,便无一分一毫仇恨之情,于同僚便无一丝一厘恻隐之心?”

张俊理屈词穷,却蛮横言道:“你不须思,不须解,惟须在此供状上押字,便是造化!”张宪大喊:“我宁死于此地,也不可画押!”言毕,又紧闭双目,傲然站立。张俊大吼:“与我着力痛打这厮!”随即取过木棍,亲手在张宪身上狠击。

书房,王应求向张俊报告:“连续三天施刑,张宪被打得死去活来,昏厥无数次,却拒不画押。下官已是一筹莫展。”张俊说:“此事不得拖延,须是急速申状。你可代张宪押字。”

王应求说:“下官不知张宪的押字,如何代为画押?不知枢密院可有张宪押字的架阁文书?”张俊说:“此处是行府,又有多少架阁文书?你可胡乱押字,自有下官承当。”王应求便拿出供状,当场用毛笔画押。

镇江府街头,张宪被装进一辆槛车,由二百名军兵押送,前往临安的大理寺狱。突然,张宪的一名卫兵从围观的人群中冲出,拦住槛车大哭:“天道不公,屈勘忠良!天道不公,屈勘忠良!可怜张太尉忠心赤胆,竟得如此下场!”

张宪睁开眼睛,凝望那名卫兵:“你何不速归鄂州军中?”卫兵说:“我须沿路服侍张太尉。”张宪说:“自家冤沉海底,尚有你为我鸣冤叫屈,便是死亦甘心。然而你即使与我相伴,亦是救不得我。鄂州军中有你的老小,速归!速归!我死到临头,幸得有你相濡以沫,惟愿来生报答。”卫兵向张宪叩头三次,方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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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岳家住宅,岳飞对李娃说:“孝娥莫须陪伴二姐,在此暂住,待我一人回行朝,临安自有祥祥与三妹相伴。”李娃说:“不可,要去便是全家人同去。”岳铃说:“既是五郎全家同去,泽民也须陪同。”岳飞说:“便依此议。”

岳飞一行取道饶州地界,进入浮梁县境。岳飞说:“天色已晚,前面有一所馆驿,可投宿于此。”岳飞打前进入门口,驿吏迎出:“参见岳相公。”岳飞正待进入,却见一人急匆匆搬出行李。岳飞问:“此是何意?”那人赶紧施礼:“饶州巡检石偶期参见岳相公。因闻岳相公前来,馆驿场地有限,故下官另挪他处。”

岳飞还礼道:“今晚巧遇,却是亏负石巡检。”石偶期说:“下官位卑,平日难以拜见岳相公,今晚亦是三生有幸。”岳飞望望已经落山的太阳:“此处别无旅馆,相烦石巡检在门房暂住一宿,我等明日便启程。”石巡检说:“感荷岳相公。”

馆驿厅堂,岳飞和岳雷、高泽明就座。三人互不说话,却都陷入沉思。高泽民突然起身,对岳雷耳语几句,二人便一同走到岳飞面前。高泽民说:“五舅,我再三思忖,此回朝廷教你归去,绝非吉兆,不如不去。”岳雷说:“阿爹不如上奏,言道有病缠身,并与主上理诉,或有可济。”岳飞说:“我自得张太尉的噩耗,便欲急归行朝,如今只得前迈!北有仇虏,我若退后半步,便成逆臣,无面目见天下人,岂惧得赴汤蹈火!”

高泽民与岳雷退回座位。李娃进堂坐下,高泽民朝岳雷看一眼,二人又起身对李娃低语一阵。李娃叹息一声,转望岳飞说:“你们须知他的秉性,忠义在心,决不逃避。”岳飞静听他们的谈话,仍旧坚定言道:“只得前迈!”

四人又闷坐多时,高泽民第三次起身,与岳雷耳语颇久,两人又一次走到岳飞、李娃身前,岳雷说:“我等计议,目前虽不知张太尉的下落,料得他必是自投罗网。可一而不可再,阿爹何必再投网罗之中?不如以养疴为名,与妈妈暂住此驿。待儿子与表哥前去,会合哥哥,共同上状,理诉冤屈,此亦是一说。”

岳飞坚决言道:“大丈夫处世,临难不苟免。倘若张太尉有难,我独幸免,问心何安?只得前迈!张太尉的冤屈,不难明辨,然而官家之意难测,未必有心明辨。”李娃暗语:“既有耿着冤狱有意错判的前例,官家之意早已明了。然而此种讨论,也惟是徒费唇舌。”便说:“如今已是夜深,发发与泽民不如及时歇息,明日尚须赶路。”

隔壁墙缝,石偶期一直窥探他们的举止与谈话,不由自语:“岳相公千里归朝,不是赴嘉召,然而他视死如归,坦然前迈,便见得是个顶天立地的伟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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