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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岳王(7)

第二章 岳门鹏举(7、8、9)

7

岳飞返回山岗,王贵、徐庆正将他等待。徐庆说:“岳五哥,我爹将我们两家的地界石移动好远,你得赶快移回来。”岳飞问:“你家的田地,是增多还是减少?”王贵抢先回答:“他家的田地,当然是增加许多。”徐庆说:“我也劝过我爹,谁知他竟抄起一根竹棒,狠狠揍我。”王贵说:“他爹颇有力气,估计和我能打个平手。若是岳五哥出马,他一定是手下败将。”徐庆说:“还谈什么‘若是’,我爹强占岳家田地,我都深觉羞耻。岳五哥身当其事,自是义不容辞,非得讨还不可!”

岳飞拍拍二人肩膀:“只要不是我家的田地增多,我们就不必理睬。”徐庆说:“就我爹那副德性,人人都当打抱不平。怎得不加理睬?”王贵说:“正是。如若你不敢出头,就让我出头!”一面说,一面移步要走。岳飞大叫:“站住!”王贵顿住:“还有甚说?”岳飞说:“谁也不许前去,从此也勿须再提。阿爹和我说过,徐家父母多病,往往入不敷出,若非实出无奈,哪会计较田边地角?徐二哥你也给我记住,切不可误解你爹;大人们的心思,我们不必枉自猜度。”

徐庆说:“岳五哥意图息事宁人,我却不可自欺欺人!”王贵说:“即使入不敷出,也须光明正大讨要,岂得私自贪占便宜?”二人手挽手往前走:“我们自去主持公道,不须你插手就是。”岳飞挺身拦住:“想必我阿爹在此,亦必不许你们胡做。今日我代阿爹发话,我家的事不须你们管得!”王贵说:“公道自在人心,你纵力大,我亦不惧你!”徐庆说:“除非你爹亲口证实,否则休怪我们无礼!”

三人僵持不下,王贵冲徐庆挤挤眼,正待双双出手,忽闻一声大喝:“住手!”三人循声望去,却见岳和大踏步赶来。岳飞施礼道:“孩儿拜见阿爹。”王贵、徐庆也施礼道:“侄儿拜见叔父。”岳和说:“我听王员外谈及地界石,惟恐五郎生事,因此急急赶回,不期遇见你们。”王贵、徐庆说:“既是叔父回来,我们且陪同前去。”岳和说:“多谢二位贤侄,然而那块田地,我早送给徐家,并无争议。”王贵说:“原来如此!小侄就此告辞。”徐庆说:“感荷叔父帮持,我与阿爹铭记不忘。”二人各施一礼,回头对岳飞笑笑,结伴离去。

岳飞再次对岳和施礼:“阿爹在上,孩儿刚才擅作主张,以阿爹名义阻止他们生事,心中仍自惶恐。”岳和说:“五郎无错。然你为何想要阻止他们?”岳飞说:“阿爹曾带我拜谒地藏菩萨庙,并教我背得两首偈语:一首是‘三世如来同赞叹,十方菩萨共归依。我今宿植善因缘,称扬如来真功德’;一首是‘俱言好马配良鞍,鸟为食亡人为财。孰料饥寒身外事,一心持正百窍开。’孩儿以此度量地界石,觉得不值一提。”

岳和赞道:“好五郎!心中出佛性,心中有准则,自能明辨是非与善恶。”岳飞说:“孩儿亦自觉得,倘若心中有准则,一切也便简易,勿须勾心斗角,斤斤计较。”岳和说:“此是正理,五郎从小理会,为父深感欣慰。”岳飞说:“阿爹回家罢,妈妈和六弟早在期盼。”岳和说:“五郎自己回去,我尚须去王家庄忙活。可转告你妈妈,我年底返家。”

岳和帮岳飞背上柴薪,目送岳飞远去,微笑洋溢脸庞。

8

隆冬时节,大雪纷飞。岳家庭院,岳飞匆匆喝完一碗稀粥,披件破袄正待出门,姚氏在里屋唤道:“五郎,年关将近,又值恶劣天气,你阿爹也将回转,今日可不去学馆。”岳飞進屋说:“张先生授课,端的精妙无比,孩儿不想错过任何一节。”姚氏说:“然你破衣烂衫,如何挡得户外酷寒?”岳飞说:“妈妈放心。孩儿全身充满力量,胸中又热气翻腾,不惧那风雨雪霜。”

姚氏涌出两行泪水,岳飞慌忙跪下:“孩儿不孝,竟使妈妈伤悲,今日不去便是。”姚氏赶紧扶他起来:“五郎不得误会。虽是你饥寒交迫,着实让为娘酸辛,然而你一往无前,心志笃定,为娘更多感佩。要做丈夫汉,正该有这种骨力与豪气。因此五郎想去便去,为娘一百个放心。”

岳飞深施一礼:“感荷妈妈。”接着退出屋外,对岳翔耳语两句,断然出门。

张家学馆,王贵、徐庆、张节夫等十余名学生在馆内正襟危坐,静待先生。馆内生起几盆炭火,暖烘烘的火光映红每一张小脸。

张节夫靠一面窗端坐,忽地伸出一只手来,正要按惯例推开一道窗缝,徐庆说:“今日天寒地冻,估计岳五哥不来。”王贵说:“岳叔父今儿一早回家,他们全家团聚,岳五哥理应在家陪父亲叙话。”张节夫缩回一只手:“也罢,今日就不开这窗。”

张恺著儒服入馆,众学生起身施礼。张恺扫视全场,待大家重新坐定,开始讲授“修齐治平”:“为人处世,必先修其身,而后可齐家,而后可治国,而后可平天下。如何修身?以‘仁义礼智信’为根本,体仁而出善念,怀义而持大节,守礼而循秩序,明智而生慧悟,重信而示赤心,时时、处处不违此类准则,必成善人,必成君子,必成大贤……”

岳飞恰在众人向先生施礼时到来。岳飞见大家施礼,自己也在窗外施礼。先生肃然而坐,岳飞也肃然而立。北风渐紧,雪花斜飞,纷纷往岳飞身上飘落。很快,岳飞的头顶与双肩,积起一层薄雪。

岳飞用双手裹紧上衣,全身颤抖不已,但他既不跺脚,也不瑟缩一团,始终直挺挺站立。岳飞寻找好几次,都没找到那道熟悉的窗缝。他看得见馆内的一切,尤其是那几团红艳艳的炭火,但他听不清张恺的声音。张节夫等人聚精会神倾听,谁也没有注意到岳飞的到来。岳飞迟疑再三,到底伸手去推窗户。先是轻轻用力,窗户纹丝不动。稍后略一用力,窗户“吱呀”一声大开。

众人皆侧目张望,岳飞满脸愧色,站成一树雪人,静待先生发落。张恺大喝:“窗外何人!”岳飞隔窗致意:“小生岳飞,听讲心切,不期惊动课堂,正自惶恐愧疚,谨请先生责罚。”张恺正待发话,张节夫急忙起身言道:“阿公,岳飞常年在窗外旁听,当是你最出色的学生,你须善待于他。”张恺笑道:“节夫何出此言?老夫坚信,除非神童,天下无人比你更优秀。”王贵说:“先生如是不信,可当面试他一试。”徐庆说:“无论如何,都请先生高抬贵手,大量宽容。”

张恺率众人出馆,只见岳飞垂手站立,风雪在他全身交织,上衣的破絮乱飞,脚下的破鞋已然湿透。岳飞见先生出来,再次施礼:“岳飞拜见先生。”张恺端详片刻,再将张节夫打量,不由暗叹:“殷殷心声,磊磊风骨,腹饥无恨,衣破不卑,节夫虽凤毛麟角,终须逊他一筹!”

张恺招招手,众人簇拥岳飞入馆。张恺坐定,示意众人各归其位,独留岳飞在堂前。张恺问:“可曾习字?”岳飞说:“跟母亲习过。”张恺问:“所习何体?”岳飞说:“苏体。”张恺问:“可会做诗?”岳飞说:“勉强会得。”张恺问:“可否当堂题诗?”岳飞说:“可以一试。”

张恺叫道:“王贵、徐庆,你们抬张案桌来。节夫,你将笔墨纸砚备妥。”三人各答一声“是”,很快准备停当。张恺对岳飞说:“现在你可往纸上题诗,供老夫与众学童一睹。”

岳飞说:“遵命。”坦然提起笔来,略一思索,正待书写,却见宣纸光洁鲜亮,为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由悬笔半空,迟疑难决。徐庆说:“岳五哥,快写!”岳飞不应,王贵说:“倘是不写,恐受先生重罚。”岳飞依然不应,张恺怒道:“既曾习字学书,为何迟迟不能下笔?莫非刚才所言,俱是诳语?”张节夫说:“岳五哥从不打诳语,或许另有隐衷。”

张恺高声叫道:“岳飞!既是勉强,不如趁早退下!”岳飞回过神来,从容言道:“非是小生不能写,不能诗,惟是我从不曾用过毛笔,亦不曾用过宣纸,惟恐一笔下去,将这大好纸张糟踏。窃料这一张好纸,必是我家两三日的开支。”张恺问:“既不曾用过纸笔,如何会写?”岳飞说:“我先斗胆写来,再道详情。”岳飞轻吸一口气,一挥而就:“读史由来羡虎头,勿须谈笑觅封侯。胸中浩气凌霄汉,腰下青萍射斗牛。英雄自合调羹鼎,云龙风虎争相投。九州亟待男儿志,一任时人笑敝裘。——十岁岳飞题。”

张恺细视,众学童争睹。张恺说:“字字内紧外松,雄浑沉着,柔中见刚,圆中有方,正是方兴未久的苏体。虽笔法略嫌生硬,但其神韵通贯之处,竟似浸淫此道多年。”又问:“莫非你往昔练字,只以枯枝为笔,沙盘为纸?”岳飞说:“惟因家无余财,买不起纸笔,只能如此。”张恺问:“你家居何处,父亲为谁?”岳飞说:“家居孝悌村岳家庄,父名讳和,王员外家佃农。”张恺立即脱下外套,亲手给岳飞披上:“原是岳家公子,难怪非同寻常!从今往后,你尽管入馆读书,不须付我分文。”

岳飞急忙推辞:“小生何德何能,敢受先生裘帔?能在窗外旁听,我已倍感幸运。”张恺说:“想你出生当年,你父母宁愿自己三餐不饱,亦熬稀粥赈济灾民;宁愿自己失却田地,亦助乡邻播种五谷。老夫及徐庆、节夫父母,皆曾仰仗你家施舍活命。岳家急公好义、荫庇一方,自当天生神童。老夫不才,惟愿倾囊以授,成全你英雄志向!”

徐庆说:“原来如此!我愿改日到岳家,当面致谢。”王贵说:“我还听阿爹言道,岳员外在艰难时刻,宁愿降身为佃农,亦不接受我家银两资助。”张节夫说:“岳五哥,还不执弟子礼,拜见先生?”岳飞大悟,赶紧向张恺叩头三次:“岳飞拜见先生,愿受先生教诲。”张恺扶他起来:“好,好!在大限将至、国势日衰之际,能收此徒,足慰老夫平生。但恨相见太晚,相见太晚!只不知老夫余年,尚剩几何?”

9

宫廷画室,蔡京磨好一池浓墨,宋徽宗饱蘸墨汁,预备在《瑞鹤图》上题词。室外传来一声吆喝:“启奏官家,皇后娘娘应诏与贵妃、贤妃、淑妃、德妃、婉容、婉仪、昭仪、婕妤、美人、才人诸位娘娘,参见皇上!”

宋徽宗搁下毛笔,喜笑颜开:“还有朕的王儿与公主,都请進来!”话音刚落,画室拥進一大帮女子与孩童。皇后郑氏带乔贵妃、韦氏等一群妇人及十二位王子、十位公主参拜:“臣妾(儿臣)参见官家,恭祝圣躬万福!”宋徽宗说:“平身!”众人齐呼:“谢官家隆恩!”

众人一同站起,韦氏搂住五岁的赵构,轻声耳语:“王儿,快去问问父皇,要不要帮忙磨墨、盖印?”赵构表情木讷,瞧瞧韦氏,又瞧瞧宋徽宗,胆怯的摇摇头。

那边,赵构的一大群王兄、王姐早已扑到宋徽宗膝下,纷纷叫道:“父皇,这是我的新词,祝父皇寿比南山,福如东海。”“父皇,这是儿臣画的锦鸡,请指正。”“父皇,你快来看看,我画的仙鹤好不好?”“父皇,你须评评我的山水新作。”宋徽宗不亦乐乎,连连大声呼应:“好,好!父皇一一为你们指正。此后这大宋江山,也全靠你们来描绘。”

赵构被冷落在画室一角,韦氏搂紧他弱小的身躯,不由轻叹:“瞧你那些王兄王姐,多讨官家喜欢?”赵构呆愣的双眼,蓦地喷射一团急欲复仇的火焰。突然,一只手伸来,将他双眼捂住,一个声音轻道:“九哥,你虽不平,亦不能用这种眼光看人,以免被妄加大逆不孝之罪!”赵构全身一激灵,顿时矮下半截。

韦氏抬头,见是乔贵妃,不由报以感激的一笑。乔贵妃缓缓松开手掌,赵构的眼神已木讷、胆怯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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