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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不下的圆明园情结:膝盖引发的灾难

2013年4月26日,法国皮诺家族宣布,将一直以来风波不断的圆明园青铜鼠首和兔首免费捐赠给中国官方。至此,一段历史恩怨与面子焦虑终于有了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圆明园早已不复存在,圆明园废墟成为天价门票的掘金之地,圆明园遗物却屡屡刺激着中国人脆弱而敏感的神经。正是出于这种诡异的圆明园情结,本来不值钱(1985年有美国人以每尊1500美元的低价买到3件铜兽首)的“水龙头”,愣是变成中国人眼中的天价“国宝”,乃至每一次被作为文物拍卖的圆明园遗物总会在中国官方和民间引发轩然大波。

2000年,香港佳士得和香港苏富比拍卖牛首、猴首和虎首,引起了中国各界“极大愤慨”,财大气粗的中国保利集团公司毅然以3000万港币“夺回国宝”,大有一雪国耻之感。2009年,鼠首和兔首更是拍出了1400万欧元的天价。从商业角度而言,这完全匪夷所思。但这已经远远超出商业范畴,在中国,这完全是一场政治正确和民族面子问题。

就在拍卖举行之际,67名中国律师组团,强烈要求停止拍卖,并归还“被盗走”的圆明园兽首。可笑的是,这个律师团却始终找不到原告,官方的圆明园管理处和“中华抢救流失海外文物专项基金会”等均拒绝出任原告。无奈之下,律师团只好以“全球爱新觉罗家族宗亲会”的名义向佳士得公司致函,正告其反对拍卖的立场。与此同时,中国官方(外交部)发言人称,“拍卖战争中非法掠夺的文物”是“伤害中国人民的感情”的行为。圆明园到底是爱新觉罗的,还是中国的,似乎并不完全是一回事。值得玩味的是,这场商业秀最终以政治秀收场,一切完全是中国式的。

此次拍卖之后不久,恰逢圆明园事件150周年,北京圆明园管理处特意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纪念活动,并发布了一份针对圆明园流散文物的全球倡议书。借此机会,中国圆明园学会等8家一级学术团体组成的筹委会宣称要“将圆明园遗址建成人类文明和谐纪念地”,在一个无处不“和谐”的时代,从圆明园开始,“和谐”正在走出中国走向全世界。

虽然此次活动“属于民间交流,未邀英法政要”,但却在圆明园大水法遗址上树立了一座法国作家维克多•雨果半身雕像。150年前,这位被称为“法兰西良心”的“法奸”曾经在给朋友的信中这样谴责自己的祖国:

在世界的一隅,存在着人类的一大奇迹,这个奇迹就是圆明园。艺术有两种渊源:一为理念,从中产生欧洲艺术;一为幻想,从中产生东方艺术。圆明园属于幻想艺术。一个近乎超人的民族所能幻想到的一切都荟集于圆明园。圆明园是规模巨大的幻想的原型,如果幻想也可能有原型的话。只要想象出一种无法描绘的建筑物,一种如同月宫似的仙境,那就是圆明园。假定有一座集人类想象力之大成的宝岛,以宫殿庙宇的形象出现,那就是圆明园。为了建造圆明园,人们经历了两代人的长期劳动。后来又经过几世纪的营造,究竟是为谁而建的呢?为人民。因为时光的流逝会使一切都属于全人类所有。艺术大师、诗人、哲学家,他们都知道圆明园。伏尔泰亦曾谈到过它。人们一向把希腊的巴特农神庙、埃及的金塔、罗马的竞技场、巴黎的圣母院和东方的圆明园相提并论。如果不能亲眼目睹圆明园,人们就在梦中看到它。它仿佛在遥远的苍茫暮色中隐约眺见的一件前所未知的惊人杰作,宛如亚洲文明的轮廓崛起在欧洲文明的地平线上一样。这一奇迹现已荡然无存。有一天,两个强盗闯进了圆明园。一个强盗大肆掠劫,另一个强盗纵火焚烧。从他们的行为来看,胜利者也可能是强盗。一场对圆明园的空前洗劫开始了,两个征服者平分赃物。真是丰功伟绩,天赐的横财!两个胜利者一个装满了他的口袋,另一个看见了,就塞满了他的箱子。然后,他们手挽着手,哈哈大笑着回到了欧洲。这就是这两个强盗的历史。在历史面前,这两个强盗一个叫法国,另一个叫英国。对他们我要提出抗议,并且谢谢您给了我抗议的机会。统治者犯下的罪行同被统治者是不相干的;政府有时会是强盗,可是人民永远不会。法兰西帝国从这次胜利中获得了一半赃物,现在它又天真得仿佛自己就是真正的物主似的,将圆明园辉煌的掠夺物拿出来展览。我渴望有朝一日法国能摆脱重负,清洗罪恶,把这些财富归还被劫掠的中国。

在遭遇咸丰十年(1860年)的那次浩劫之前,象征康乾盛世的圆明园就已经蜚声西方——欧洲人更愿意称之为中国皇帝的“夏宫”。位于北京西北郊的这座园林是中国统治者的世外桃源,聚集了大片精美的宫殿、宝塔、亭台、庙宇、湖泊、花园及树林,包括一座由意大利建筑师在18世纪修建的欧洲风格宫殿——西洋楼。此外,圆明园还存放着外邦进贡的礼品,这使它成为当时世上最著名的工艺品收藏地之一。

概而言之,中国皇帝的这座夏宫是“东方情调”最典型的代表,是曾在18世纪横扫欧洲园林设计的“中国风”的主要灵感来源之一。法国传教士王致诚于1749年出版过一本关于圆明园的著名著述;1753年,瑞典国王就在斯德哥尔摩以外的夏宫建造了“中国宫”;1761年,英国人为威尔士公主奥古斯塔修建了一座中国宝塔,后来那里成为英国皇家植物园。正如王致诚所说,要让欧洲人明白圆明园到底像什么,这是件困难的事情,因为“作为整体,它无法类比于我们的建筑方式和建筑学规则”。它太庞大,太多元,太优雅,太昙花一现而又根本无法抗拒。法国作家雨果形容它,是“幻想的原型”、“月宫般的仙境”、“大理石建造的梦”。

阿房宫是秦始皇用无数人的血汗和白骨修建的供“孤家寡人”寻欢作乐的豪宅,“楚人一怒,可怜焦土”。圆明园大约要比阿房宫高级得多,因为时代进步了嘛。圆明园是满清皇权的阿房宫,不是大清老百姓的公园。可怜最后也变作焦土。明目张胆抢劫圆明园的无疑是英法联军,将放火作为军事行动无疑也是英法联军,但是谁带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的?据说是中国人,而且是龚自珍的儿子龚橙(龚半伦)。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后,圆明园的主体建筑基本还在,又是谁让圆明园变成一片废墟的?还是中国人。皇权以暴力压迫民众,反过来,民众以冷漠对待皇权招致的暴力,甚至落井下石。

晚清汪康年说,“相当一部分中国的普通民众直接参与了劫掠、焚毁圆明园的行动。……联军之所以下焚毁圆明园的命令,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为了驱逐不断涌来参与抢劫的华人。”黄秋岳说:“圆明园一役,其始联军仅焚园外官吏房,或为军事上必要之举动。而许多旗人土匪,即乘机劫掠,于是联军旋亦入园。”

在汗牛充栋的财宝和奢侈品面前,每个人都可以理解中国官吏贪污腐败的心理动机,一切都太充满诱惑了,没有谁可以抵抗。阿Q说的好:和尚摸得我就摸不得?皇帝抢来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抢?

据说圆明园的守卫或逃或杀后,周围的“普通老百姓”纷纷进来抢东西,把建筑拆毁拉回家做建筑材料,把石头敲碎成小石子,混在大米里卖钱。这些都是有确凿史料为证的。说白了,圆明园和那个大清国一样,是少数统治者的私产,是人家的禁脔。中国人是什么?是老百姓!老百姓是什么?是奴隶、奴才,是和牛马一样的人畜。

伟大领袖慈禧曾经说过一句话很有名的话:“宁与洋人,不与家奴”。所以圆明园与中国人没关系,烧的是皇帝家的,抢的是皇帝家的。这样看来,我们为圆明园被烧心痛屈辱就有点莫名其妙。

大约5年前,许多中国人为圆明园的兽首拍卖血管喷张,据说那个兽首不过是喷水池的喷头而已。但在一种“东亚病夫”的自卑焦虑情绪所引发的“圆明园情结”下,这俩个“狗头”或“水龙头”被拍卖,那简直是自己的祖坟被扒一般悲愤交集(事实上扒祖坟对中国人已经是家常便饭了)。说白了,这种“圆明园情结”是一种“伪悲情”。据说后来出了一个爱国贼,发挥人有多大胆的精神,将两个水龙头“拍”去了,但他却没钱,说是“重在参与”,只为了“长中国人的威风,灭外国人的志气”,这个“爱国骗子”一度成为国际笑柄。

事实上那两个兽首拍不拍不关中国人鸟事。因为它们原本就不是你的,是当年我们祖先的主子的。如果哪个贪官或者官商钱多得发烧,大可以去洋人那里买,买回来体会下当年做主子的荣耀。再说了,每年外逃官员带走那么多民脂民膏都不要,要那俩做水龙头用的“狗头”有屁用。这狗头算什么鸟国宝,孩子才是我们的国宝,可校园里校车里死的最多的却是他们……

站在历史的角度,文物是人类的共同遗产,不应是谁家的私产,如果地域界限可以跨越,国家概念与历史更是毫无瓜葛。司母戊鼎是中原殷商文化的标志,原物却不再安阳而在北京;关中是周文化发源地,毛公鼎散氏盘俱出土于周原,如今原物却在台湾。同样的文物,比如敦煌文书,在国内保存的非常差,很多因为没有保存条件而被彻底毁坏,而大英博物馆就保存得非常好。这样的文物在国内被毁坏严重,在国外保存完好的情况非常多。

其实很多文物就是中国盗挖了以后卖给老外的,当年美国、日本收集了大量的中国文物,大多是花大钱从中国人手中购买的。著名的昭陵六骏,是唐太宗李世民生前经常乘骑的六匹战马,刻在昭陵的庑廊。其中两块浮雕飒露紫和拳毛騧就被中国人卖给了美国人,现存美国费城宾夕法尼亚大学博物馆,非常完好,剩下的四块浮雕,中国文物商人为了方便盗卖,竟然打碎成石块偷运。

毛万岁还活的时期,中国人以毁坏文物为荣,以爱护文物为耻,是为“破四旧”也。即使当下,唯利是图硬道理的中国拆迁暴政又使多少文物被毁,反而常常听说,有外国人不惜重金将中国旧居一砖一瓦的买了运到国外保护。

从圆明园情结引发的一片群情激愤看来,我们的教科书灌输的“圆明园情结”确是收到了“万众一心众志成城”“用我们的血肉筑成新的长城”的结果。中国人经常被官方称作屁一般的“老百姓”,只有到了火烧圆明园的时候才叫“中国人民”,而且还是被伤害的“中国人民的感情”。

在一种野史版本中,龚自珍的儿子龚半伦,带领英法联军把圆明园洗劫一空,然后又做英国公使的翻译,代表英国和恭亲王谈判,百般刁难。恭王怒道:“你等世受国恩,却为虎作伥甘做汉奸!”龚半伦曰:“我们本是良民,上进之路被尔等堵死,还被贪官盘剥衣食不全,只得乞食外邦,今你骂我是汉奸,我却看你是国贼。”

中国官方所传播的历史用袁腾飞的话说,基本上是任强权打扮的“秽史”。经历过黑白颠倒的“文革”之后,关于真实的中国近代史的真相,我们其实对它的所知并不比当代史更多多少。比如关于火烧圆明园,就有记载指出其实那座皇家园林是我们大清的百姓首先放火烧的,只不过烧得没那么旺盛而已。

1860年9月12日,咸丰皇帝向英法宣战,18日清廷违背诺言与国际关系基本准则,抓捕了巴夏礼为首的英法谈判使团共39人,并对其滥施刑罚甚至杀害了其中21人。若不是恒祺闻知咸丰已降旨处决所有使节便赶紧劝说恭亲王释放尚未被害的巴夏礼等人,事态将更没法收拾。10月6日英法联军获悉被俘者关押在圆明园,绕过北京直接攻占了圆明园,却扑了空。在发现被俘者遗物便大肆劫掠,附近的百姓也“捡洋落”跟着英法军队打劫了此处,据说这个说法便来自圆明园。是否可以这样说,是中国受苦受难的百姓跟着外国侵略军剥夺了反动统治者剥削人民的血汗,随即,英法联军移师并于13日进占北京城。

还有一点值得一提,当不足万人的英法联军孤军深入中国腹地时,无数中国人为他们带路、为联军提供给养,因为鬼佬给银子。这说明,面对流氓邪恶的专制统治政府,被奴役的中国人是很智慧勇敢的……事实上,很多中国民众是把洋人当做解放者来欢迎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膝盖引发了这场灾难。中国皇权政府要求民众下跪,民众就跪下了。中国皇权政府要求洋人下跪,洋人愤怒了。沉迷在鸦片瘾中的咸丰无法接受其他人类与他平起平坐,一切注定在劫难逃。

从1860年7月26日英法联军从大沽口登陆,清朝皇军望风而逃,许多城头的大炮竟然是木头做的假炮。最令全权大使额尔金后悔的是随军的2500名中国志愿者,他们狐假虎威,一路烧杀奸掠,对待自己的同胞极其残忍。

当法军先期到达圆明园时,只剩下一个小太监像北京狗一样用他细细的嗓子尖叫,所有的守卫都跑光了。面对圆明园里琳琅满目的奢侈品,这些横跨了半个地球的高级人类才知道什么叫做骄奢淫逸。法军总司令孟斗班后来写道:“在欧洲,没什么东西能令我们感到如此奢华。”圆明园让这些人眼花缭乱得无以言表。一名法国士兵阿尔曼得•鲁西写道:“看到的景象让我目瞪口呆、头晕眼眩……突然之间,一千零一夜对我来说完全真实可信。”

孟斗班禁止乱动园内物品,但军队还是失控了……48小时里,圆明园成了一场“有组织劫掠”的目标。士兵们砸碎花瓶和镜子,撕下画幅和卷轴,他们破开仓库抢夺丝绸,并用这些珍贵的织品包扎马匹;他们裹上皇后的凤袍,口袋里装满红宝石、蓝宝石、珍珠和水晶。鲁西记载道:“两天内,我拿到了价值3000万法郎的丝绸、珠宝、瓷器、铜器和雕塑”,这是一场令人错愕而迷幻的狂欢,“就像是吸食大麻者的幻觉”。

1874年,法国政府成立专门委员会调查圆明园抢劫事件,孟斗班将抢劫推到英军头上。

随后到来的英军在顶级奢侈品面前也失控了,他们则将抢劫推到法国人头上。在圆明园,人类都被贪婪、诱惑、破坏欲征服了……在随后的几天,英法联军举行了史上第一次圆明园物品拍卖会,3天拍了10万英镑,很多皇帝才能用的奢侈品流入民间。而真正被视为珍宝被大英博物馆这个世界最大赃物仓库收藏的,是大量的书籍珍本。

据当时负责监察“战利品”分配的副军需官吴士礼上校《一个战士生活的故事》记述:住在附近的中国人“从宫殿中抢到比两国军队更多的掠夺品”。火烧圆明园是这些“附近的居民”开始的,英法经历一番是否破坏皇宫之争论,最终否定了摧毁皇宫的意见,决定破坏圆明园之宫殿建筑,以作为对清廷杀害使团人员之报复。荒唐的是,此举乃建筑一座纪念碑以纪念被清政府杀害的21名英法使节团成员的意见被否决之后的替代行动。法军拒绝执行这项任务,其司令孟斗班称其为“破坏文化的暴行”。英国人则认为这是类似摧毁巴士底狱的英勇行为,额尔金的父亲是一位文物癖,额尔金因此充满极端的毁灭癖。

决策此事的额尔金勋爵宣称:“圆明园是皇帝偏爱的居住之地,摧毁它就等于打掉皇帝的威严,也刺痛他的个人情感。正是在这个地方,他把我们那些可怜的同胞弄来,对他们施行了最残酷的折磨;正是在他自己宫殿的围墙内,找到了我们被俘骑兵的马匹和用具,还有从一位勇敢的法国军官胸前扯下的徽章,以及属于俘虏的其他个人物品……军队到那里绝不是为了抢劫,而是通过一个庄严的补偿行动,来表明它被可恶的罪行所激起的憎恶和愤慨之情。这一惩罚并不针对人民,相对而言,人民是无罪的。这一惩罚只针对皇帝,他个人在所犯下的滔天罪行中负有直接责任;这不只因为俘虏在圆明园受到虐待,还因为他最近颁发诏书,说什么取一个外国人头可获一笔赏金,还宣布他决定把他最后的银两拿来充作此种凶杀的赏钱。”

报复行动的前几天,额尔金命令在北京全城张贴如下公告,宣示英军火烧圆明园的目的:“任何人——哪怕地位再高——犯下欺诈和暴行以后,都不能逃脱责任和惩罚;圆明园将于(1860年10月)18日被烧毁,作为对中国皇帝背信弃义的惩罚;只有清帝国政府应该对此负责,与暴行无关的百姓不必担心受到伤害。”

在其后的两天时间里,士兵们被分派到各个宫殿、宝塔和其他建筑中放火。尤为惨重的损失是帝国的图书及档案馆(指文源阁——译者注),约一万零五百卷图书档案,包括有关中国历史、科技、哲学及艺术最为稀世及精美的著作,都在额尔金的大火中灰飞湮灭。由于不少楼阁由易燃的松木构筑,卷着松香的浓烟一连数日弥漫于北京北郊的天空。“再也没有一双眼睛能够见证另一个时代的艺术天赋和品位了”,英军随军牧师罗伯特•麦吉这样写道,语气中毫无愧疚,“一个也不留,一栋房屋也不剩,让这里再无宫殿的痕迹吧。现在,咱们回北京去,大功已告成。”

之所以烧圆明园而不烧紫禁城,是因为前者属于皇家私产,而后者属于国家办公场所。英法联军试图惩罚独裁的皇权而已。事实上,下达纵火令的英法联军总指挥额尔金因此背负暴敛天物的恶名,使他终身都生活在悔恨之中。火烧圆明园无疑是历史上最为恶劣的文化毁灭行动之一,直可与焚烧亚历山大大帝图书馆及哥特部落践踏罗马相比肩。

就英法联军而言,圆明园事件或许被视为一种疯狂的报复行为,是野蛮对野蛮的报复,是现代化对中世纪的宰割,是开放对封闭的讨伐。

虽然21位英法外交官都被天朝官员在圆明园里用酷刑折磨死,甚至将尸体先喂蛆后喂狗,但事实上官僚集团的腐败残酷并不必然与我们伟大仁慈皇帝有关,特别是一个沉迷酒色鸦片的皇帝。中国自古就是这样,在这个文明和谐的国度不要谈什么西方的人权,21位西方公使所遭遇的非法囚禁和非人酷刑对中国民众来说是家常便饭,但很少见中国人生气。时至150年后,依然常常有人莫名失踪莫名被捕或在囚禁中洗澡死喝水死睡觉死躲猫猫死。

值得一提的是,作为一个最代表大清先进文化和先进生产力的代婊,此次事件的替罪羊叶名琛可谓中国官场楷模,杀起中国民众来毫不手软,满城横流的鲜血曾经使广州腥臭气经年不散。但面对现代化的英法联军,这个颇有执行力的封疆酷吏也只能做“六不总督”:“不战、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

很多年以后,历史学家关于火烧圆明园的放肆行为依然感到困惑不解,有一种说法叫壮美眩晕。这种解释类似一个强奸犯将犯罪冲动归因于被强奸者的美艳。壮美体验让我们脱离自身,中断了我们的日常生活。我们会在忽然间置身于道德间歇期,权利感和义务感都降到最低。有时壮美体验伴随着丰富的幻象,极端时甚至如同走火入魔;猛然被超绝的狂躁所控,我们开始出现幻觉自言自语。当然这并不常见,但同时也是兴奋莫名的,人既想抗拒,同时又想屈从。壮美体验很像是维多利亚时代中产阶级女性的强暴幻想——最隐秘的恐惧同时也是最隐秘的渴望。无疑圆明园是过于壮美了,可怜红颜薄命。

圆明园浩劫之后,被强迫下跪的巴夏礼获释,那位自称“我不是小偷”的额尔金伯爵坐着皇帝才有资格乘坐的八抬大轿,与坐六抬轿子的恭亲王签订了《北京条约》。咸丰皇帝依然躲在热河行宫沉迷于鸦片酒色不理国事,这个和谐帝国实际上是由一群腐败无能的官吏集团左右。一年以后,这个被内忧外患吓得精神崩溃的皇帝在毒品和纵欲中死去。这是第二位死于承德行宫的皇帝。40年前,他的祖父嘉庆皇帝曾在此处被雷电劈死。40年后,他的老婆慈禧太后发动义和团爱国贼向全世界宣战,八国联军重游圆明园,那时,慈禧坐着牛车跑得更远,直逃到关中犹惊魂未定。

马克思对圆明园事件有一段著名的评论:“一个人口几乎占人类三分之一的大帝国,不顾时势,安于现状,人为地隔绝于世界并因此竭力以天朝尽善尽美的幻想自欺。这样一个帝国注定要在一场殊死的决斗中被打垮;在这场决斗中,陈腐世界的代表是激于道义,而最现代的社会的代表却是为了获得贱卖贵卖的特权――这真是任何诗人想也不敢想的一种奇异的对联式悲歌。”圆明园事件恰是马克思描述的对象之一,他没有涉及侵略还是反侵略,正义或非正义,更没有丝毫同情“落后挨打”。反而不无讽刺地讥讽说:“满族王朝的声威一遇到英国的枪炮就扫地以尽,天朝帝国万世长存的迷信破了产,野蛮的、闭关自守的、与文明世界隔绝的状态被打破”。

我们半个多世纪的爱国主义洗脑教育其实不过延续了这些道义与悲情而已,没有多少历史感。对大清国的谴责亦局限在“打不赢”之怨恨之上,接受了此种教育的中国人普遍地继续“激于道义”,安守奴才禀性,拥戴明主而拒绝文明进步。至今仍喋喋不休地否定普世价值,振振有词地谴责宪政民主,宁可丧尽自我权利也得抵御“西方文明”。

其实,1840年至1900年的几次局部性对外战争,说到底是抗拒改革开放、抵制融入世界潮流的挣扎。莫名其妙的是那些自称马克思信徒的人们,却彻底背弃了马克思先生当年那段精辟的总结:

所有这些同时影响着中国财政、社会风尚、工业和政治结构的破坏性因素,到1840年在英国的大炮轰击之下得到了充分的发展;英国的大炮破坏了皇帝的权威,迫使天朝帝国与地上的世界接触。与外界完全隔绝曾是保存旧中国的首要条件,而当这种隔绝状态通过英国而为暴力所打破的时候,接踵而来的必然是解体的过程,正如小心保存在紧密封闭棺材里的木乃伊一接触新鲜空气便必然要解体一样。

与火烧皇家园林圆明园相比,同一时期大肆侵占中国领土的俄国常常被刻意淡化,这无疑是历史被意识形态化后的结果。事实上,俄国乃至苏俄对中国伤害远比一个圆明园更为严重,然而这种深重的灾难却不会引起中国激愤之士哪怕半点不满。

就在1860年3月,俄国使节伊格那替叶福将军在北京,一方面愿意出售武器给清廷用以抗击英法军队,另一方面调遣舰队开赴天津沿海以恫吓清国。两者合成目标为要求清国割让乌苏里江以东大片中国领土。在清廷绑架英法使团之同时,这位俄国使节正受到清廷礼遇,频繁地给恭亲王出谋划策。作为对他自称说服英法不灭掉清廷的奖赏,清廷于1860年11月14日签署中俄条约,将乌苏里江以东40万平方公里领土割让给俄国,另“共管”44万平方公里。若连同此前1858年《瑷珲条约》割让的60万平方公里、此后1864年勘界条约割去44万平方公里,俄国不声不响割去144万平方公里中国领土。但这些领土看来还不如圆明园值钱,甚至不如几只铜兽首更值得炒作。更有甚者,当年苏联解体,中国那些激愤的“爱国志士”兔死狐悲如丧考妣,哀哭声不绝于耳,滑稽透顶。

回首那段不堪的历史,只能承认一个事实,圆明园是所有极权专制国家的共同悲剧,圆明园情结并不是中国民众的诅咒,而是极权统治者的阴谋。极权统治下,是没有什么国家和公民的,只有权力和奴役,所谓“国不知有民,则民不知有国”。当年海湾战争,美军攻占巴格达,萨达姆政权树倒猢狲散。兵荒马乱中,伊拉克人将伊拉克所有的博物馆洗劫一空;电视画面上,许多伊拉克人肩扛手拿,争先恐后几乎搬空了所有馆藏。有趣的是,伊拉克走向民主后,很多流失文物又被人们主动送了回来。

事实上,那场英法联军的浩劫过后,圆明园仍为皇家禁园。同治年间在慈禧太后的授意下,曾试图择要重修。当时拟修范围为20余处共3,000多间殿宇,主要集中在圆明园前朝区、后湖区和西部、北部一带,以及万春园宫门区、敷春堂口清夏堂等处。但开工不到10个月因财力枯竭被迫停修。此后,慈禧太后虽然修了颐和园,但并未完全放弃修复圆明园,直至光绪二十二年至二十四年,还曾修葺过圆明园双鹤斋、课农轩等景群。1900(光绪二十六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慈禧太后挟光绪皇帝逃奔西安,京畿秩序大乱,八旗兵丁、土匪地痞即趁火打劫,把园内残存及陆续基本修复的共约近百座建筑物,皆拆抢一空,使圆明园的建筑和古树名木遭到彻底毁灭。

其后,圆明园的遗物,又长期遭到官僚、军阀、奸商的巧取豪夺,乃至政府当局的有组织地损毁。北洋政府的权贵们包括某些对圆明园遗址负有保护责任者,都倚仗权势,纷纷从园内运走大批石雕、太湖石等,以修其园宅。诸如京畿卫戍总司令王怀庆、巡阅使(后贿选为民国总统)曹锟、步军统领聂宪藩、京师宪兵司令车庆云、公府秘书长王兰亨等都有此般劣迹,仅京兆伊(相当于后来的北平市市长)刘梦庚一人,在1922年秋季25天内,就强行运走长春园太湖石623大车、绮春园云片石104大车。当时先后驻防西苑一带的陆军十三师、十六师、国民军十一师、东北军五十三军、宋哲元二十九军等。都曾强行拆除圆明园围墙,私行出售砖石,或用以圈建西苑操场。颐和园、中山公园、燕京大学、北平图书馆等处,也相继运走大批石件。“民族英雄”张学良将军也曾大批拆卸圆明园文物运去东北为其父建陵园,而那座陵园已经在毛时代被水库淹成“龙宫”了。30年代初,在翻建高梁桥经海淀至玉泉山的石碴公路时,经北平市特别政府批准,将圆明园南边(4800米)和东边的虎皮石围墙全行拆除,砸成石碴用以铺路。于此前,还多次公开变价批卖园内的大城砖、虎皮石和云片石,乃至西洋楼残存的大理石石柱等,这样终至圆明园沦为一片废墟。

说实话,文物流失海外未必全都是坏事,例如吐鲁番千佛洞那些壁画,流失出去的那些至今好端端地展示于各博物馆,留下的全被“破四旧”捣毁了。毛万岁摧毁中国古代文物绝对是世界冠军,所有“盗窃”、“抢劫”出去的文物只是毛万岁破四旧伟大成果的九牛一毛。毛万岁一举将北京乃至全国的城墙城楼夷为平地之后,还差点把故宫拆了炼钢,多亏需要天安门来挂他的照片。事实上,在全球化的今天,历史越来越成为人类的共同文化,中华文明绝不仅仅属于我们这个“和谐国”,她应当属于全人类。宝剑赠烈士,鲜花予佳人。所有珍贵的文物和所有的人一样都应当得到善待,如果这些文物有选择权的话,它们应当有一个更好的去处,放在善待它的地方会更合适。朱大可先生说:

圆明园是被西方入侵者焚毁的,但“文革”究竟烧了多少个圆明园呢?我们每个中国人家里,都有一座小小的圆明园,都在那时被付之一炬了。还有,人的爱、尊严、自由、教养、艺术、语言方式,所有这些东西都荡然无存,这是精神的圆明园啊。

作为世界最早的大型百科全书,《永乐大典》一直被认为是中国最伟大的文化遗产。这部被英美等国视为人类文化珍宝的大书屡遭兵火,侥幸留存下来的亦被监守自盗的中国官吏偷窃殆尽。贪污和偷盗是中国官吏这种鼠类动物的天生本能,几乎人人无师自通。他们将《永乐大典》之类古代善本偷出来后再高价卖给洋人,因此不少珍贵文献流散外国,无形中竟使西方汉学研究远远超过国内的学术水平。据说光绪元年重修翰林院时清点《永乐大典》,尚有5000多册。光绪20年再清点,竟然只存800册。一部大书,几乎被我们的官们偷光了。如今当那些记录着我们祖先文明的文物在世界各地博物馆展出时,无疑每时每刻都在宣讲中华文化的灿烂与辉煌,而那些被中国不肖子孙摧毁的“老古董”则永无踪迹。

历史总是充满讽刺,回首150年前,正是一个达尔文主义滥觞的时代。当年中国那个瘾君子皇帝听说英法联军来了,撒丫便跑,为了自己的狗命,别说尊严和权势,连家都不要了,随身只带着13个用来解决性欲的妃子。英法联军欲对话而不得,只好以烧狗窝来泄愤。150年后,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浩浩荡荡的官黑联军摧枯拉朽所向披靡,无数普通老百姓的家被推土机荡平,负隅顽抗的中国“老百姓”纷纷在自己家的楼顶燃烧,回映着150年前那片黑暗的天空。

150年前,在圆明园的火光映红天朝的黑夜之际,中国南方正陷入天国的一片火海之中,中国最富庶的江南水乡白骨盈野如同末日。同样150年前,一位默默无闻的律师——亚伯拉罕·林肯被全体美国公民选举为第十六届美国总统,他在就职演讲中说:“我们先辈在这个大陆上创立了一个新国家,它孕育于自由之中,奉行一切人生来平等的原则。我们要使国家在上帝福佑下自由的新生,要使这个民有、民治、民享的政府永世长存。”

在林肯总统发起的解放黑奴运动150年后,一位年轻的律师成为美国第一位黑人总统,他的名字叫奥巴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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