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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学东:新年的姿势

‌‌‌‌‌‌“落叶满台阶……
草暗因刚剪……
无涯的风在深渊嘶吼,
一天过去,犹如离枝一叶。
于是,只有一根线、一根细细的茎,
把它与生命轻轻捆绑!
我的心里有一团温暖的火,
永不熄灭,永不失落。‌‌‌‌‌‌”
——霍达谢维奇,PASSIVUM痛苦的代价)

2019年底,我从外地回京,跟姑娘约定,2020年新年第一天,我要找个高档餐厅请她吃饭。尽管2019年下半年来被切断了往常熟悉的赖以谋生的渠道,靠软饭秋风度日,囊中越来越瘪,我甚至想拖延给与姑娘对赌减肥目标未达到的费用,但我还是要请姑娘吃顿大餐,有点像杨白劳过年给喜儿扯根红头绳的感觉。除此之外,在2020年新年来临的时候,我个人什么也没有准备,这对于一个有仪式感的外表怪诞内心细腻闷骚的中年男人而言,有些不同寻常。往常要提前准备的年度盘点素材,翻书党,码字党,饭醉党,抄诗党,云游党,恒心党……凡此种种,一概未做。而这,本来应该是我例行的跨年‌‌‌‌‌‌“大戏‌‌‌‌‌‌”——我的一些朋友们也翘首以待我的不同类型的总结陈词和省思。是的,什么也没准备,就像普通的一天——锻炼,抄诗,习字,码字,读书,做饭……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意兴阑珊。但是,即使没有像往常一样总结,自己走过的路,经过的日子,其实心里清楚。那些素材,无论书单、酒单、码字数量,即使不整理,我也知道,如果用数据来表达,其实是蔚为壮观,非一般人能及。而自己也很享受这样的生活,自由而傲慢,用哈贝马斯的话来说,就是‌‌‌‌‌‌“在自己老派的世界里怡然自得,如此足矣。‌‌‌‌‌‌”

但又如何?不如何。作为一个每天反躬自省的人,我常常给自己的这种日常努力,赋予自己明白的形而上意义,以自警,自勉,自励,自慰。在这样一个时代,守着底线,保有体面,其实并不容易,这需要一个强大而健全的内心世界。这内心世界,也是需要涵养的。这种涵养,一方面来自故友们的支持鼓励,更来自严格的自我的规训与不断地自我认同与激励。而自己这种努力,同样也会影响身边的朋友,尽管可能微不足道,但终究也算是一双蝴蝶的翅膀。这是一种另类的创造,消极,保守,甚至只是自保的努力,但时间逆行,我们所处的时代出现了我不希望但不得不面对的局面,能够稳住自己不随波逐流,终究已是一种创造。‌‌‌‌‌‌“用创造对抗破坏,尽管规模很寒碜,但终究有所作为。‌‌‌‌‌‌”‌‌‌‌‌‌“哲学船事件‌‌‌‌‌‌”中被永远驱逐出俄国的作家奥索尔金后来写道。就在2019年12月30日,我重新抄读了俄国诗人巴尔蒙特的诗,《痛苦的呻吟》,让我再次动心,跨年时要写篇文章自勉。我曾用诗里提到的‌‌‌‌‌‌“一块落到河底的石头‌‌‌‌‌‌”为题,阐发过自己在这个时代作出的选择,我自认就像那块‌‌‌‌‌‌“落到河底的石头‌‌‌‌‌‌”,死不改悔。虽霜雪满头,年老体衰,年轻的时候追求的理想仍然涌动在心头,但是,时代变了。这些自己曾经为之奋斗的理想,尽管自己仍然持守,却已然不合时宜了。但是,尽管自己一路走过,校正甚至背叛过许多自己曾经相信的东西,那种理想,捍卫自由、民主和理性等价值,我不会放弃。不合时宜,就守在心里。这些,而不是其他,才是有史以来让我这样的普通人,能够拥有体面和尊严的人的生活的核心所在。我很晚才认识到,这是我心里温暖我的火,它永远不会熄灭,除非我肉身陨灭。

我无法选择自己的时代。去国离乡,从来没有成为我的选项。米沃什在《从我所在的地方出发》里写道:‌‌‌‌‌‌“尽管我所处的时代有着莫大的残酷性,但我仍然要赞扬它,我不向往任何别的时代。‌‌‌‌‌‌”不向往任何别的时代,是因为只有这个时代,才有我,也成就了今天的我,无论有多不好。别的时代,都不属于我。

但是,虽然无法选择时代,我依然可以选择自己与时代相处的方式,就是‌‌‌‌‌‌“带着无语的眼睛‌‌‌‌‌‌”,做‌‌‌‌‌‌“一块落到河底的石头‌‌‌‌‌‌”。席勒说:‌‌‌‌‌‌“活在你的世纪,但不要成为它的奴隶!‌‌‌‌‌‌”不成为时代的奴隶,其实并不难。许多人只是不能习惯不做奴隶的生活而已。他们不知道,守住自己,就会‌‌‌‌‌‌“有一个彼岸世界‌‌‌‌‌‌”(巴尔蒙特,痛苦的呻吟)。但我知道。

好吧,絮絮叨叨该收尾了。

2019年,我个人的生活,虽然囊中空空,也遇波折,但终究有诗有酒有书有友有爱,也算是自由逍遥的一年。但这并没有任何值得骄傲的东西。深夜无人时,我也常常为我遭困厄挫折的友人们黯然神伤,祈祷祝福。过去是,未来也是,我永远与你们站在一起。新的一年,我还是会继续强颜欢笑,为自己,为家人故旧,为所有认识不认识的朋友。在悲情尘世,保持微笑,这就是我新年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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