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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藏最神圣的佛殿——大昭寺被砸成了什么样?(四)

图为拉萨大昭寺日光殿,藏语发音甚穹,尊者达赖喇嘛在藏历新年或主持大法会时下榻处。如图所示,文革期间先后被造反派和中共军队所占,满墙往昔美丽的壁画被刀刃乱划,迄今留下道道创痕,成了杀劫历史的见证。(唯色拍摄)

在遭到以“破四旧”的名义被砸、被抢、被烧之后,从1966年8月至1967年春夏之交,大昭寺被设为“红卫兵破四旧成果展览办公室”,全拉萨在“破四旧”时从寺院及贵族、大商等家中抄走的部分“四旧”集中于此,由拉萨市公安局局长带领工作组在此驻扎数月。

据当时是工作人员的收藏家、画家叶星生在2002年接受我的采访时说:“当时办公室是在大昭寺二楼上的一个大仓库,肯定是一个大经堂,堆满了‘破四旧’的那些东西。……烧哦。尤其明显的是我们那个工作组。就把那些经版跟柴火一块儿码起在那里烧。就在做饭的时候烧。”他的意思是,寺院里的经版、经书、唐卡等,变成了给工作组做饭烧茶的燃料。

1967年6月,西藏军区派了一个连的兵力进驻大昭寺,原西藏军区司令员陈明义在多年后的回忆文章中称“对该寺重要佛像实施了严密的保护”,事实上,整个大昭寺除了全身所有珠宝装饰被掠、且被红卫兵用镐头砍过的释迦牟尼12岁等身塑像,及寥寥无几的数尊塑像幸存,其余所有的,凡金属佛像、金属法器、金属供具、唐卡器皿等等皆被军队运走,凡泥塑佛像或被砸烂,或被扔进拉萨河中。

不知军队驻扎时间有多长,但在1969年以前,大昭寺先是两大造反派之一“大联指”的据点之一,后又成为另一个造反派“造总”的主要据点,其广播站就设在三楼日光殿一侧临街的屋子里,数十名“造总”成员住在寺内。这期间,大昭寺继续遭到破坏。由于该广播站的宣传攻势很猛,1968年6月7日,遭到支持“大联指”的解放军冲进大昭寺开枪射杀,当日有十二位藏族红卫兵被打死,伤者更多。在大昭寺发生的血案令拉萨哗然,震动了北京,毛泽东和林彪均对此作出批示,批评军队“支一派压一派”。

据民俗学者索次啦在2003年接受我的采访时回忆:“那天大昭寺先是被‘大联指’包围,主要是住在索康大院里的秦剧团的演员和拉萨市歌舞团的演员。后来‘支左’的解放军冲进大昭寺,他们是支持‘大联指’的,听见还在广播,很气愤,就冲广播室开枪,还扔了手榴弹,打死了十个群众,打伤的人就更多了,其中就有我的未婚妻和赤列曲吉。她俩都是拉中高68级的学生,也都是设在大昭寺的广播站的广播员。……解放军占领大昭寺以后,‘大联指’的人还冲进去殴打‘造总’的人,主要是秦剧团的演员们。打死在大昭寺里的有十人,另外还有两人打死在附近的大街上,都很年轻,全是居委会的群众。拉萨很震动,连北京也知道了,毛主席和林彪还都作了指示,所以把他们作为烈士埋在西郊的烈士陵园里,可是一阵风过去以后,居然被掘坟,全被暴尸野外。当时我去看的时候,已经有五六个棺木被挖开了,尸体已经腐烂了,成了骨头,生了蛆,苍蝇在上面乱飞,又恶心又惨不忍睹。有几个尸体后来被他们的家庭认领拿走了,其他的,又重新埋回去了,其实墓里面空空荡荡。”

据曾经是拉萨红卫兵主要组建人、“造总”总司令的陶长松在2001年接受我的采访时,提到“六·七大昭寺事件”气愤地说:“它(军队)就说是要接管嘛。大昭寺不是有我们的广播站嘛。可你要接管怎么能够接管一个群众组织的广播站?那不是开玩笑嘛。它(军队)是故意挑衅的。……他们是直接去攻大昭寺的。当然他们说是要接管,后来却说枪走火了,是这么给我们解释的。可是,枪走火怎么可能打死那么多人?那不是开玩笑嘛。所以原来军区写了一个检查,但我们通不过,你这是编造。后来才搞了一个像样子的,当然是曾雍雅(任西藏军区副司令员、司令员,也是西藏文革的重要人物)他们起了作用,做了调查,结论是军队‘支一派压一派’导致的必然恶果。……那些都是年轻人(指‘六·七大昭寺事件’的死者),最小的才17岁,20多岁的占多数。”“你在大昭寺随随便便打死十个人,另外在财经大院和原来的‘造总’总部之间还打死两个人,总共十二个人,也就是今天‘烈士陵园’那个‘园中园’里面的人。你占大昭寺的一个广播站干什么?你占领就占领嘛,管制就管制嘛,为什么开枪呢?所以从这个事件就可以看出你军队的派性有多严重。”

曾在文革中砸过佛塔、烧过经书但晚年以在大昭寺做义工表示忏悔的强巴仁青,在2003年接受我的采访时回忆:“有一段时间,大昭寺的二楼上,包括达赖喇嘛下榻的甚穹(日光殿)内都住着‘造总’的人。有一个歪嘴巴年轻人还住在甚穹里面。里面的佛像被偷了。结果是这个人偷的,后来被关进军区监狱里。大昭寺里面的佛像都被砸了,楼下只剩下觉仁波切(释迦牟尼佛像)一个,全身光光的,腿上有一个洞,不知道是谁砸的,反正是谁用斧头之类砍的洞。二楼只有松赞干布像没被砸。其他佛像一个不剩地都被砸了,所以现在的佛像差不多都是后来新塑的。被砸的佛像里面装的有青稞,都被运到粮食局仓库,以后磨成糌粑了。当时居委会还问合作社的人去不去背粮食,可以计工分,但我没有去。佛像里面除了粮食,还有很多琴典(圣物)和药,都被拿走了。我没有去。我留在居委会烧茶,看见他们拿回来很多宝瓶和法器,装在一个大箱子里面。那些宝瓶里面装有很多贵重的宝贝、药物,我就一边烧茶一边从宝瓶里取了不少圣药吃。”

1969年至1970年代初,大昭寺被拉萨警备区司令部占据。一楼的数十间佛殿包括土几拉康(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佛殿)成了猪圈,臭气熏天的猪到处乱拱乱叫。如今僧众举行法会的大经堂及供放莲花生大士的塑像之处,是军人的厨房。释迦牟尼佛殿没有改成猪圈,毫无任何装饰且遭受创击的觉沃佛像,盘坐在漆黑的佛殿深处静默无言。二楼的数十间佛殿则成了军人的宿舍。尊者达赖喇嘛在藏历新年期间或主持大法会时下榻的日光殿被高阶军官占据,墙上往昔美丽的壁画被士兵用刀刃乱划,迄今留下道道创痕,成了杀劫历史的见证。

2003年3月,我采访了文革时积极参与“破四旧”并且批斗旧时代西藏上层人士的红卫兵岗珠,此时他是拉萨市城关区冲赛康居委会书记。他说他曾给驻扎在大昭寺里的军队送过粮食,亲眼见到释迦牟尼佛像周围的佛殿都变成了猪圈,里面养着臭气熏天的猪,楼上的佛殿都是军人的宿舍。强巴仁青也说:“大昭寺不久成了猪圈,猪多得很。楼上住着当兵的。楼上和楼下之间弄了一个梯子连着。”

木如居委会的居民久居在2003年接受我的采访时说:“我们奉命去大昭寺送猪饲时,看见里面猪多得很,当兵的还在杀猪。他们把大经堂的一角辟成茅厕,我们可以看见他们把尿撒在地上。整个寺院除了觉仁波切(释迦牟尼佛像),一个佛像也没了,全都被砸光了。觉仁波切身上所有的装饰都被拿走了,除了厚厚的灰尘,什么也没有。觉仁波切的腿上被砍了一个洞,本来不大,但因为经常有人拿着勺子又挖又掏的,所以那洞好像变得有点大了。从那洞里掏出来的是一种像黑炭一样的渣滓,我后来才知道那是很珍贵的藏药,叫佐台。当时我和大贵族拉鲁·次旺多吉在一块儿劳动,他叮嘱我,去大昭寺送饲料时,记住要带勺子。我问他,带勺子干什么?他说可以从觉仁波切腿上的那个洞里掏出琴典,加持力很大。拉鲁属于劳动改造对象,也去大昭寺送过猪饲料,他说他每次去都要带上勺子,掏些琴典来吃。”

大昭寺老僧图登仁青在2003年接受我的采访时说:“文革中,一楼只有觉衮顿拉康(释迦牟尼佛殿)的一两尊像还在,土莫拉康(松赞干布法王殿)的一两尊塑像还在,其余塑像都被砸了。觉衮顿拉康最尊贵的觉沃佛(释迦牟尼佛)身上和脸上的金粉都被刮走了,身上所有的珠宝装饰都被抢走了。觉沃佛头上的华盖是纯金做的,但因为被香火熏得很黑,没人认得出是纯金,所以就没被拿走。后来被设在大昭寺的拉萨市政协放在办公室里,在大昭寺正式对外开放时重新送回佛殿,刷洗后露出了本来的颜色,才知道是纯金做的。……大经堂里面的强巴佛(未来佛)也被砸了。转经路上的卓玛拉康(度母殿)也被砸了。……二楼上,也只有松赞干布殿里的松赞干布塑像是过去的,其他佛像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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