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

撒进岁月的芝麻盐

依稀记得幼时,每年忙完了秋,母亲都会把刚收上来的芝麻,用簸箕簸出杂质,淘洗干净,放到烧热的大铁锅里用小火慢慢炒熟。我经常以借烧火的名义,坐在锅台前,帮着往锅底续上一把草,更多的是闻锅里那散发出的香味。

母亲手里拿着一个笤帚疙瘩,在锅里不住地翻炒着。芝麻在锅里‌‌“啪啪‌‌”地唱着歌,上下蹦跳。这个时候,母亲就让我猜一个谜语:一个锅里炒芝麻,炒了仨崩了俩,是个什么字?那时我刚上学前班,大字不识几个。母亲就告诉我,这是一个‌‌“心‌‌”字,说着还用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圆,又在锅沿两旁各撒了一粒芝麻。从此,这个字同这个谜语就永记我心。娘俩说着呱的空儿,芝麻就熟了。母亲快速地从锅里把芝麻扫到簸箕里,端到院子里凉透。香味在院子上空散开,左邻右舍的小伙伴,闻着味都跑来了。他们挤在门框口,小脑袋凑在一起,就像待哺的小鸟,贪婪地吸弄着鼻子,恨不得抓一把塞到嘴里。

望着母亲进屋的背影,这些家伙迅速地把指尖放到嘴里蘸一点唾沫,芝麻就到了舌尖上,跑着离开我家。待芝麻凉透后,母亲把它们倒在面案上,擀几个来回,熟芝麻就成了黄灿灿粉末状,撒上少许盐,搅拌均匀,这就成了芝麻盐。

母亲把它们装在一个罐头瓶里,赶紧盖紧盖子,又用力拧了几下,放到后窗台上,这道工序才算完成。

那时白面还很稀罕,多以喝面汤为主。什么时候做了这种饭,就挖上一勺。咕嘟着热气的疙瘩汤,撒上一勺芝麻盐,味道立刻清香可口,满屋都闻着一股扑鼻的香味。喝上一碗,浑身出汗,打两个饱嗝,感觉日子都有盼头。最惬意的是放学后,从缸里摸出一个煎饼,再从院子里拔出一棵大葱,撒上芝麻盐卷好,狼吞虎咽,吃的满头大汗。每次咀嚼感觉幸福就是这个味道。吃完煎饼,从水缸里舀上半瓢水,咕咚咕咚喝个精光,那个爽快。用袖子擦擦嘴,小肚滚圆,都没心思写作业,直到母亲喊着乳名,才恋恋不舍地回家。

也许是上次蘸芝麻,带出了馋虫。猴子哥发现我父母没在家,就让我给他拿芝麻盐卷煎饼。他是我们的孩子王,也是我的好朋友,没法拒绝他。我来到门口瞅了瞅,发现父母干活还没回来。迅速从缸里摸出一个煎饼,递给猴子,可是芝麻罐在后窗台上,我们踩着凳子也没够到。猴子说:‌‌“你找根树枝,往下拨,我在下面接着。‌‌”当我踮着脚跟把罐子拨下来时,猴子却没有接到,‌‌“啪‌‌”落在地上。‌‌“千万别说是我要吃啊!‌‌”猴子撂下一句话,撒丫子就跑了,我吓得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这时父母从地里干活回来,一看全明白了。母亲刚想说我,父亲就冲着我吼:‌‌“你把全家一冬天的芝麻盐都给糟蹋了!‌‌”上来照着我的头就是一耳光。母亲赶紧给拉开,边说:‌‌“挑挑玻璃碴还可以吃,这不都是苦日子逼的,香味馋的?别打孩子了!‌‌”那晚上,母亲做了疙瘩汤,芝麻盐比平时放的都多。喝一口汤,香气瞬间在口中散开,迟迟不愿咽下去,翻腾着的香味弥漫整个口腔,继而向食道及五脏六腑浸润。父亲的那一耳光,早已被沁人味蕾的芝麻盐代替了。

记忆中,这是父亲对我唯一动手。

多年后,我来到城里上班。每年春节回家,母亲都会给我炒上一大瓶芝麻盐。父亲总是抢着用沟壑纵横的手递到我手里时,我心里明白,他还在意着那一耳光。看着这瓶包含父母温度的芝麻盐,儿时那卷煎饼、喝疙瘩汤的场景就会浮现在眼前,我知道,芝麻盐的滋味儿已经撒进我成长的岁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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