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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1976年记忆片断

前几天转贴了朱学勤的1976年回忆,想起来这一年确实是有点可说的。记忆里政治大领导接连死了3个,真的是“换朝改元”了。而且更神秘的是,这一年的年初有吉林的大陨石雨,9月前发生了3次7级以上的大地震。后来这一年的冬天也是我印象里最冷的一个冬天,上海下了一场我记忆里最大的大雪。

这恰好是30年前的旧事了。我正在上海一个集体所有制单位里当小木匠,还在学徒中。那年的元旦,我们转移到了一个新的工地——甜爱路,给那里的居民房屋进行大修。

1月7日(?)一大早,我被父亲的一声惊呼闹醒:6点半的新闻一开始就放哀乐,宣布了周恩来逝世的讣告。我照旧上班,到了工地,记得那天是个大阴天,爬上屋顶,远处传来哀乐声,真有点凄惨的光景。下午下班后,赶到单位的办公室,开始治丧活动。街上所有商店里的黑纱、黑布、绉纸等等都已卖光,我们试着用白报纸卷纸花,装点花圈。会场布置成灵堂。等着要开追悼会,上面传达,企业单位还是照常上班干活。于是大家也都乖乖的去干活了。

到了这一年的3月初,就听说好多地方不太平。有一次和几个中学同学聚会,有的父亲是高干的,就偷偷的说给我们听:外地是如何如何反对上海,哪里哪里有游行示威的,张春桥没有当上总理是有很多老干部不同意,中央斗争很激烈。我们也就是听听而已。不料到了清明时,传言越来越多。终于在4月5日,晚上8点的新闻联播节目那高亢的声音宣布粉碎了一起北京的反革命事件。

政治学习立即就加强了。在每周的班组政治学习时间,我都要给大家读报纸,报纸上的调门是越来越高,不过我用上海话读起来有气无力,师傅们也是闷声不响,读完大家立即散伙回家。

7月大热天里,突然听说唐山发生大地震,宣布了7点8级,但是按照当时的惯例,没有任何死伤的报道。小道消息都说我们政府拒绝了国际援助,唐山死了几十万人。我的一个中学同学的姐姐被压在废墟里48小时后得救(她是部队医院的护士,同房间的人全死了),我的婶婶在唐山的兄弟及父母都死了,这都是几个星期后才知道的。当时只知道全市的共青团员业余时间参加义务劳动,突击抢运救灾物资。

闹了几个星期没休息。到了8月底,开始要搞基层文艺会演,我们单位搞了一个“师徒批邓”的小话剧。我被借去做剧务,张罗布景、灯光之类的杂事。原来定在9月9日晚上正式演出。那天下午一个人用黄鱼车把布景拖到了区里的工人文化宫,联系好进场的安排,往回走的时候听见这一年听了好几回的哀乐。正想着不大对头,就见单位里的出纳正跑出来,要我载她到商店去买丧事用品,我问她怎么啦?她说:“毛主席死了!”

那天晚上就没有回家。被临时抓到单位里布置灵堂,这次规模大了,上级指示是要布置到追悼大会以后的,每晚要派基干民兵值班。班组长、党团员等等还召集起来在预定的那天到上海的文化广场去瞻仰市里布置的灵堂,算是向“遗体告别”。9月18日召开了大会,我们单位全体工人聚集到会场,从特意刚买的18寸电视里收看北京大会的实况转播。大家都是照章办事的模样,几个苏北老阿姨在默哀的时候开始拖着调子哭丧,很快也就停止了。

乱哄哄了一个多星期,一直没有去工地上班。追悼会结束,到了工地,师父一把将我拖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很神秘的告诉我:“这下好了,不再会有地震天崩了,真命天子归天了。”

真命天子归天了,跟俺们百姓关系不大。我和单位里的几个小青年同事早就计划着去黄山玩,一直在收罗有关黄山的资料,积攒了十几天的调休。9月底的一个深夜里,我们偷偷的分头到火车站集合,登上去杭州的541次列车。这班列车是慢车,很便宜(好象才2元8角),夜里10点58分上海发车,到杭州是早上5点半,正好开始玩。

我们在杭州玩了两天——1975年秋天时我们已经来过了。然后乘一班长途汽车去歙县(徽州,现在是原来的屯溪、现在的黄山市的一个区了),再从歙县转车去黄山脚下的温泉。运气很好的是,那段公路断了好几天了,就在我们出发的那天才开通的。

黄山上很少有游客。我们住在黄山的北海宾馆时,想好了是要住5角钱一晚上的通铺的,可是旅馆说客人太少,不设通铺,一定要我们住2元一晚、4人有一间的房间。我们就登记了两个人,两个人挤一张床睡了一晚上。黄山的大石头上到处刻着、涂写着革命标语,最多的就是“毛主席万岁”,我们有一张照片照着我们不小心坐在了这条标语的上方,而穿着的工作服的左袖上还有着一个显眼的黑纱。

黄山的风景看过了,山头爬过了,回到温泉洗了澡,正准备下山,发现少了一张工作证。打电话到北海宾馆,果然是拉在那里了。我们很害怕,惟恐北海宾馆把我们的工作证寄回单位去,暴露出我们在国丧期间游山玩水的“罪行”。于是只好决定第二天再爬一次——所以我这次黄山是爬了两遍的,而且第二次是从前山一天来回的。

下山从芜湖走,又玩了南京、无锡。大概是在10月10日才回到上海。这次又有大事了:英明领袖一举粉碎了四人帮了!很快上海的街头就出现了拥护中央、批判四人帮的大字报,据说江南造船厂的工人还贴出“市委想不通,我们工人阶级铁拳通一通!”的大标语。我们在下班后经常跑到南京路、外滩这些热闹地方去看大字报,私下里半懂不懂的谈论政治。不过总的来说,并没有真正的改朝换代的感觉。

终于又到了年底了,我满师(技术考核却是下一年的事)了,从12月开始拿的是36元/月的工资了,劳动的定额也和师傅们一样了,我成为一个真正的木工了。

这是我满20周岁的一年。

200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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