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

姐姐力量小,但姐姐来了。

上春蕾这个当,全怪学传媒。

众所周知,传媒专业专业屁事多,有多么多看老师。

大三时候,带我们实践的教授非要让我们这帮‌‌“娇生惯养的少爷小姐‌‌”见见真章。租了个小巴,吭哧吭哧小一天的车程,给一车毛头小子屁孩子活活突突进了山里。

心肝脾肺上蹿下跳了十个多点,可算到了。

下了车教学楼是破的,窗户角玻璃是碎的,糊的是透明胶。真的,在城市里长大的人想象不来那种萧条落魄,反正说实话,我是前十八九年做梦都没想过。有些孩子穿的那种衣服,边边角角,裤脚折得往上,一看就是大一号。

地方没法下脚,就没一块好砖地,教室里是那种我分不清水泥还是单纯是泥的地面。到处都是灰扑扑的,亮的是衣服,红的绿的花的,能出现在同一件外套上。

披着拼凑的衣服,人家小孩子读书那个劲头,去的这帮大学生有一个算一个,自愧弗如。

那反正我是抬不起头,我有人家一半的劲头,这会就是琢磨上清华还是上北大了。

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瞧见的小姑娘。

小姑娘,秀秀气气的,嘴唇干巴巴的起了一点点皮,但小脸洗的贼干净,笑一笑,眼睛里都发着亮。

‌‌“你叫什么呀?‌‌”我问。

小孩儿有点不好意思,往老师身后躲,蚊子叫似的回了一句:‌‌“安安。‌‌”她说,特羞涩地又补充了一句:‌‌“平安的安。‌‌”

平平安安,好名字。

于是安安就跟我挂上了线。

安安六岁了,家里有个弟弟,还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一大家子,起早贪黑的,也赚不了几个钱,供不起安安读书。

老师说,是有资助的,多亏了春蕾计划,安安这样的孩子,这才能吃饱穿暖,真的是很不容易。

春蕾,这名字我就记住了。

回来路上车里没怎么说话,去路上唉声叹气嫌晃晕车,往回走玩手机的都没几个,导素材剪片子,教授没良心在前面笑,说完了吧,蔫了,说你们娇生惯养还不乐意。

教授掏钱买的孩子们吃的那些饭,有资助,日子还是不宽裕,顶多是够活得有个样。平心而论,饭是荤素都有,就荤的有点少。我觉得我就够吞糠咽菜了,但这实话我都有点咽不下去。

孩子们吃的专心致志,隔着几步,一帮传媒搬砖工摸着碗嚼饭,不咋好吃,却愣是没人放下。

晚上是在车里住的,早晨走的时候几个人凑光了全身上下的现金,留给他们的那个主任还是老师。没人吱声,人家说要喊小孩子来谢谢,谢个屁,不好意思,没脸见人,个挨个夹着尾巴往车里钻,跑得跟狼撵似的。

走之前,我又去看了安安,把包里带着的什么纸啊笔啊,但凡觉得能用得着的,都给留下了,要不是尺寸不对,恨不能把外衣都脱给她。

怎么就没多带点东西呢,我心里愧疚。安安眼睛那么亮,握着笔和我说,谢谢姐姐,姐姐太好了。

我当时就想啊,别这么看我,我问心有愧啊。

姐姐不好,你们这么苦,姐姐都不知道。

你等着,我说,姐姐回去就捐款,月月都捐,安安好好念书,姐姐等你来找我玩。

好呀,安安说,那等我去城里,请姐姐吃饭。

行,你请吃饭,姐姐请你读大学。

咱俩说好了。

回来半夜剪片子,坐立难安,做点啥都不得劲,喝口水都觉得戳肺管子。没法子上网搜了半天慈善捐款,页面拉下去大病小病,挨个都捐点,最后看中的春蕾。它当时打动我的细节我还记得挺清楚,留言里很少有老套的什么祝福话,基本上都是清一色:姐姐来了!

口吻头像,一瞅就都是年轻姑娘。

有一条记得挺清楚,说:姐姐来了,困难姐姐们来担,妹妹们好好长大!

我呸啊,大半夜的我蹲走廊抽了半盒子烟,还是没压住哭得像一河豚。

慈善这个东西为什么打动人呢,因为它真能唤醒人的良心。

你没见过真穷,真一辈子理解不了那种难。

见过真穷,你还是没法子感同身受,但你至少知道,是真难。那之后我月月捐,定时定点,比上班还勤快。不是舍不得直接给,书还没念傻,我心里也有数。安安家里要是还有个小的,直接给钱,还不如间接给安全。慈善组织就是这个间接,替我保护我的安安好好的,每个安安都好好的。

钱不敢给,但每隔两个月,我都给安安学校打个电话,不敢打多了,怕耽误孩子学习。

有时候安安自己来接,有时候,就是安安的老师,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接起来说几句,内容大多是‌‌“安安读书呢‌‌”,‌‌“今天课程紧‌‌”。

我就想,我认了一个妹妹。家里人跟我关系不怎么样,独生子女,爹妈常年在外忙工作,我自个儿家里蹲着,没着没落的。

就好像隔了十来年,心突然就落了个定,踏实。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毕了业,进了公司,朝九晚五的,有事没事省点零钱给安安存着,也打听打听哪儿有啥好学校。

反正可别跟姐姐似的学传媒了,劝人传媒,天打雷劈。

我数着年头,想想安安该读初中了,初中完事就高中,没几年,安安也是大姑娘了,好好闯闯荡荡,再谈个什么风花雪月的小恋爱,要不就学我做个工作狂也挺好,喜欢当老师,那也行,反正是要吃吃喝喝,快快乐乐,人生里一切迟来的精彩的,都得补上。

直到有一天早晨,我给安安学校打电话,老师告诉我,安安不能上学了。

为什么不能?

老师在电话那头,声音也哑了,听得出是忍着哭:安安弟弟读小学了,她妈妈把给她的资助换给弟弟了。

春蕾计划不是专门捐给女孩的吗?

我不知道,老师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做媒体的,你能不能看看啊。

我才想起来,这位老师,也才比我大两岁。

我上了微博,一行行捐助人的性别上写着的‌‌“男‌‌”,触目惊心。97的,95的,96的,都比我的安安大。

十九岁的‌‌“男童‌‌”想当摄影师,梦想真的挺好。

可安安呢?上一次跟安安讲电话,她还说,我想看看姐姐工作的地方,高楼有没有那么好啊?

我的安安要不能读书了。

我才知道人的力量原来是这么小,我都不能叫她妈妈爸爸,把安安的名额还回来。我不是法官,不是领导人,也不是什么千万富翁。我根本没有能让安安摆脱现状的办法。

我只有笔。

不提什么性别平权,也不想知道有什么原因,冠冕堂皇的,都滚开。

我就想见见我的安安。

我无血缘的妹妹。

煎熬地等了好几个小时,下午六点多,我又打通了学校的电话,女老师走了好几里地,把安安接来了学校。

安安声音还是亮亮的,让人想起一样明明亮亮的眼睛。

‌‌“安安,‌‌”我说,手直打哆嗦:‌‌“安安,姐姐都知道了,你和姐姐说,你好不好?‌‌”

好几秒没人吱声。

过了一会,安安说:姐姐不怕,我很好的。

妈妈呢,妈妈对你好不好?

对我好,安安说,姐姐不要担心,妈妈也好。

我说不出话。

我加上了女老师的微信,三问五追,磨着女老师给我发了点照片。安安和弟弟站在一起,比她小的弟弟,吃得又高又胖,穿得也挺得体,没缝没补,小鞋锃亮。

我的安安和他一比,几乎要灰进背景里。但她的眼睛,还是那么有光亮。

一整天,我说不出话。半夜加班,才又蹲在公司走廊上抽了半盒烟,刷着手机,一条一条的背后辛酸,一条一条的丑恶。鸡蛋不准吃,带回家给弟弟,牛奶也要给弟弟,卫生巾都得拿去一半给男娃娃做鞋垫。吃不好,过的也不好,还要随时掂量着被换上一笔彩礼钱。

我不敢想有没有哪一条,发生在过安安身上。

是姐姐不好啊,你这么苦,姐姐居然都不知道。

岁月如轮转,我还是那个小河豚,大半夜里,活活气的泪流满面。

春蕾你个混账东西,良心大大地完蛋,河豚的善心都敢吞,毒死你丫算了。

对那些女孩儿来说,姐姐们到底来没来过?对安安来说,我到底来没来过?

你来城里,姐姐请你读大学。

我带给安安的是温暖,还是更深的痛苦和压迫?姐姐真的害怕,我的小姑娘,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真的保护你?

这也骗那也挪,这‌‌“不限‌‌”那只有‌‌“男‌‌”。救姑娘命的钱给儿子瞧小病,给女孩拼未来的善款拿去哄巨婴。

不是,我就想问问你们这帮就这么干慈善的。

是不是逼老娘给你们捐骨灰盒?

END

文cr·游漪先

随便转发,随便搬运,人越多越好,看看她们。微博,知乎,随便哪里,添一点热度。也为春蕾这坏东西点个举报。

这件事不被处理,就绝对不应该落幕。

别怕,没关系的。

姐姐力量小,但姐姐来了。

@写不出稿苏见祈

‌‌“去村里发善款,就只能发给女童,旁边的男童,再穷再苦也活该,坚决不能给一分钱。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我肯定得设法照顾更多孩子,并且不觉得有什么错。‌‌”

昨天刷到这条微博,这理中客的语气着实让人气得想笑。

可今天看了官方对此的回应,理由竟然如出一辙,说的也是发现贫困男生亟需帮助,所以‌‌“综合考虑‌‌”了一下。

他们倒是慷慨,还上了个人性价值,觉得自己特别理智善良。我只有一个问题:

您‌‌“综合考虑‌‌”之后花掉的,是您自己的钱吗?

其实我也设身处地地想过,如果我是慈善工作的基层人员,带着热心人给女孩的专项捐款到了女生的家里。

结果那对父母说,这钱得先给我家儿子,儿子拿了钱才能轮到女儿,否则不接受,我该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我只能咬咬牙转身就走,想另外找个合适的家庭。

是的,或许我会马上被现实打脸:重男轻女并非某一家某一户的观念,可能在这个地区这种价值观才是主流,可能我跑了十家八家却遭到同一种对待。

而与此同时,家里还有个小姑娘眼巴巴地看着我,只要我愿意妥协多给一份她弟弟的钱,她就可以回学校上学了。

这时候我怎么办。

我知道基层的工作人员也会面临这样的困境,有人会叹口气说能帮一个是一个吧,有人会说如果是你你忍心吗。

这些理由的确都站在善良的一方,也正是因此,很多人为自己找到了合理的理由。

但是这些理由都忽略了一件事:

我没有做决定的资格。

无论是妥协还是坚持,伸手还是袖手,都不该由我来‌‌“综合考虑‌‌”。

做决定的是那些掏钱包捐款的人。

他们或者她们,或许是看到春蕾计划的宣传照上乡村女孩的笑脸,忽然心里一疼;

或许是因为自己生命中的阴影,不希望下一代女孩遭受同样的苦痛;

或许是因为支教或者其他的经历,被类似粉红羽绒服之类的事情气得咬牙切齿。

然后他们捐出了钱,他们希望这些钱能够在那些自己不能踏足的地方贯彻自己的价值观,拯救自己想要拯救的人,甚至在年轻的女孩身上弥补自己的遗憾。

在这个时候,该做决定的人,已经‌‌“综合考虑‌‌”过了。

人们献的不止是爱心,还有他们坚持的观念和选择。而我们的慈善机构,却只把这些捐款当成普通的‌‌“钱‌‌”,用别人捐助的财产,播撒自己主观的‌‌“善意‌‌”。

我知道在基层有诸多观念上的阻碍,这也成为很多人妥协的借口。

可是他们从未想过,打破重男轻女观念,正是春蕾计划设立的初衷。

如果基层工作没有这些观念上的阻力,如果中国没有重男轻女的现象,那么这个基金,这些钱,甚至他们自己,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在重男轻女最严重的地区向陈腐的观念宣战,正是他们的职责本身,是他们身后无数捐款人的志愿所在,是这个慈善项目设立的原因。

可他们在面对敌人的时候,却选择了倒戈投降。

并且告诉大众说,敌人实在太强大,战胜不了,这个不能怪我们。

可是他们自己投降,却带着身后所有捐款人的热血和理念一同倒戈。

我们捐出这些钱,本来是要向重男轻女宣战的,结果到了人家手上,却莫名成了给重男轻女低头。

真是窝囊。

‌‌“何况这个春蕾计划也就那么点钱,指望这点钱担负移风易俗、性别革命的重任,无异于痴人说梦吧。‌‌”

还有个博主这么说。我想或许很多人也是这么想的,因为他们这么做了。

那么请问,要等谁来担负移风易俗、性别革命的重任呢?谁才够资格拯救没有书读的女孩们呢?

人不去承担责任,人不去移风易俗,难道我们望天祈祷,祈求神明垂怜,等哪天一个什么神忽然发了慈悲,所有女孩就有学上了?

移风易俗、性别革命这种事,从来就是由每一个普通人完成的。

只有每一个普通人在生活中勇敢地和重男轻女的观念对抗,这个社会才有一点一点变好的可能,这是我们应有的坚持;

而对于这类慈善机构的工作人员来说,他们的工作职责就是和旧观念对抗,他们不仅代表了个人的意志,还承载了万千普通人对世界的期许。

他们没有资格替我们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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