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

阿爸、叔叔和我

1958年,海晏县(青海省)全县被打成反革命县,我的阿爸被抓走,三叔叔也被抓走。那年10月,上级命令将海晏县一带的蒙、藏牧民火速搬迁到祁连县、刚察县、湟源县等地。我抱着哥哥的腰,骑在他的马后到了苏勒。到苏勒后我就跟阿妈去放马放羊,两年后我八九岁了,就一个人放牧一群母羊。我整天想我的阿爸,不知他在哪里。

过了几年,听人说一部分劳改的人要释放了,我就去找会算卦的仁青爷爷,算我阿爸活着没有?回来没有?仁青爷爷算了以后对我说:“你的阿爸正在路上,很快就会到。”我一直站在羊群边上等到天黑,也没有见到我的阿爸。我又跑去让仁青爷爷算,他算了后说:“咦?来了,来了。”我急忙回到帐篷等着阿爸,等着等着就睡着了。第二天天亮,还是没有看见阿爸。我去放羊的时候,又去让仁青爷爷算,他算了后对我说:“你的阿爸来了,今天肯定要来。”我站在羊群边,看着远处的大路。很久很久了,看到运输队的人马赶着牛从那里走过。我跑上去问他们看见我的阿爸没有,他们说没有看见。天又黑了,我的哥哥来了,他和我一起站在破帐篷边等阿爸。我们俩一起去赶羊,看见运输队的人赶着牛走过来。仁青爷爷和一个奶奶一边跑一边喊我的名字:“秋什江,秋什江。”我跑到他们旁边时,他们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我和哥哥说:“你的阿爸回来了。”

那天晚上我和哥哥终于看到阿爸活着回来了。那时候,几个娃娃能看到自己的阿爸能活着回来啊!所以,不管怎么说,我还算是个幸运的娃娃吧。可是我的三叔叔就没有回来,他死在赛什克劳改农场了。三叔叔只是个一辈子放羊的老实巴交的牧民。

我阿爸回来时间不长,就又开始挨批斗了。我看到一些人把他的鞋脱了让他站在雪地里,然后又拾来牛粪和鞭麻(一种灌木)烧着后熏他,又把一个石磨挂在他的脖子上,脚上还上了马绊。有一天我阿爸放羊回来,把羊赶到帐篷旁边后不见了。我哥哥骑着马正好过来,看见阿爸在一个土崖上钉了一个大木橛子,把自己的布腰带拴在上面正在上吊,哥哥急忙跑上去把阿爸救下了。

我的小叔叔被关在野牛沟公社几天了,天天批斗挨打。有一天,小叔叔恳求说要回去看一下自己的娃娃,干部们开恩让他快去快回。小叔叔到家里后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抱着自己的小娃娃哭。我哥哥对我说:“叔叔的样子怪怪的,我们去看看他吧。”我就和哥哥去叔叔家帐篷了。婶婶把刀子和绳子都藏起来了。我们俩就在叔叔的帐篷里住下了。到了后半夜,婶婶说:“天快亮了,你们回去睡觉吧。”我和哥哥就回来了。月亮很亮,微微飘着点雪。我们回来刚躺下时间不长,就听见婶婶在叫我哥哥的名子“亚凡,亚凡”,哥哥爬起来就跑出去了,我也跟着出去了。婶婶说叔叔不见了。我们几个人去找,找到一个水边上,看见叔叔在水里,我们跳进水里把他拉出来。他腿上全是血。原来他跳进水里没有淹死,又拿石块砸断了自己的腿,又爬到水里。我们救下了叔叔,可是他成了残废。

1967年,上面组织基干民兵去修路,我们生产队里有那么多小伙子都去了,我也想去,我才十七八岁嘛!那时我们那里有一条政策:表现好的牧主子女可以考虑吸收到民兵队伍里。我跑去报名,第二天就批准了,第三天就去修路,第四天炸药炸伤了我的胳膊。我抱着胳膊回来找生产队长请假,队长说:“我们贫下中农的子女上前线牺牲了咋办?你的胳膊残废了算个啥?”队长不给假,让我去放羊。就这样,我的胳膊一直没有得到治疗,后来成了残废。

(选自《黑五类忆旧》第十一期,2011-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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