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

夜半对歌

——插队的那些事(十一)

有年轻人的地方就有歌声。好像有人说过音乐是人类的第二种语言,我想这应当包括歌唱。许多无法用话语表达的情绪可以借助歌唱传递,比如爱情。知青点里年轻人多歌声也多,在单调乏味的插队生活里唱歌是唯一的娱乐,也是枯燥生活中的点缀。古人云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背井离乡身世不同的知青们在自娱自乐的歌声中,掺杂着更多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雨村知青爱唱歌,人人会唱个个爱唱。唱着歌儿到雨村就是明证。旗里开全旗知青大会,晚饭后雨村男知青10条汉子在察素齐的小胡同的土路上,在昏黄的路灯下齐声高歌:雪山呀霞光万丈……歌声灌满整条小胡同,大青山下古老小镇荡漾着青春的气息。就连不爱说话的包四兄也曾引吭高歌:……就会有邮递员来传情……竟也字正腔圆。那会儿官家处处批封资修,把老百姓喜欢的歌曲统统批判禁唱,偌大的国家变成了文化沙漠,但在天高皇帝远的穷乡僻壤知青们不管那个,想唱什么就唱什么。

我也爱唱,不过是瞎唱。在学校时听人说有一本《外国名歌200首》里面全是黄色歌曲。好奇心大动,想方设法地“顺”了一本,却是少头没尾,虽说五官不整但基本内容还都在。看看里面的歌词,无非花呀草呀姑娘呀也实在看不出黄在什么地方。那里面的歌我一首都不会唱,却也没舍得扔了它,不想鬼使神差带到了雨村。

几位高中生看我还有这么一本小册子,高兴了。三哥半躺半靠在被子上,从第一页开始一连唱了十几首不带打嗑的,一下子把我震住了。二饼子向我亮三哥的底:这点歌对他算什么。除包四兄很少发声外,二饼子和力兄都能把《200首》里面的歌曲唱得有模有样,好听。

三哥唱歌好听,连老乡们都爱听,说三子唱歌最好听,噢噢的跟牛叫似的。那是三哥的低音好,老乡不懂,评价起来就特直观感性。我拜三哥为师,得空就跟三哥学两嗓子,有时也自己哼唱,这时二饼子就会指点:你听听老三怎么唱的。

我就听就品,虽没有品出个什么,但日久天长也学会了排谱。就此明白了,会唱二百首真也算不得什么。

却说有一天女同胞那里来了一位客人。这位客人了得,是名人之后(其父作品曾入初中课本),会俄语,能唱原版的俄罗斯歌曲。那一晚我就领教了。

来了客人的女同胞们自然高兴欢喜,到了该入睡的时候还听见隔壁女生宿舍里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那话题可能一个接着一个,我、三哥、包四已经挨肩躺下,还听见隔壁厢依然是笑语喧哗。就在睡意朦胧中,耳畔突然响起一阵歌声,我一听来了精神。这是苏联歌曲《共青团员之歌》,我才从三哥那里趸来的,时间不长,这旋律在我这里还热乎着呐。可今天觉得外国味特浓,竖起耳朵一听,原来人家是用俄语唱的,怪不得呢。可能是客人在教唱,这歌唱了一遍又一遍,不过在“打死位大娘妈妈”那,唱得和三哥不一样。我问三哥,她们唱错了吧?不只是三哥,就连包四兄也说唱得不对。

隔壁歌声还在继续,黑灯躺在被窝里的三哥似乎混身难受,嘴里说这不对呀这不对。发小王三儿给我讲过一个指挥家的故事。说是一天夜里,住在指挥家隔壁的钢琴家弹奏了一支曲子。曲子弹得很好,让指挥家很受用,但这位钢琴家唯独留下最后一个结尾音符不弹就洗洗睡了。指挥家听不到结尾音符,难受得怎么也睡不着,最后钻了被窝的指挥家来到钢琴边把那个音符狠狠地敲出来,才回到床上平心静气地睡了觉。此时三哥的心境堪与指挥家有一比。他拉亮了灯依然说不对呀这不对。我和包四也起哄说,这哪儿是唱歌呢,纯粹是给人上刑。我说,三哥你教教她们。对,老三你教教她们。包四也在被窝里鼓动三哥。

按照一般情况,敲敲墙说一声:女同胞们,你们的调子跑到大青山去了,也就结了。可在雨村男女知青之间不行。到此时虽然相处已经有两年多,但男女之间依然界限分明,除公事外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已经起身而坐的三哥习惯性地拍拍脑门,对我和包四说,坐起来我们唱给她们听。好主意,高!只有三哥能想得出来。我和包四立刻起身披衣而坐。三哥清了清嗓子,起了头,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们大声唱。平时很少唱歌的包四这回也扯开嗓子唱了起来,就更不用说三哥和我了。在女同胞跑调的地方三哥还特意加强,歌声在沉静的雨村里传得很远很远……

一遍下来,三哥说再来一遍。我们又唱了一遍。唱完,三哥意犹未尽,说,事不过三,再来一遍。三遍过后隔壁没有了响动。我们暗自发笑,重又回到被窝。安静的时间不长,隔壁歌声再起,还是同一首歌,唱到关节处错误依旧。三哥没辙了,拍着脑门说:死教不会,死教不会,朽木不可雕也。我笑了,想想,说,也许人家还认为我们唱错了呢。三人大笑。

第二天,早上出工,队长坏坏问我们:“昨夜个发甚神经哩,哇哇地叫唤个不停?”哥仨又大笑。

《记忆》2015年5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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