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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孩子的挫败,父母自救指南

过去半年,是我一段痛苦和黑暗的经历。儿子大学申请接二连三落榜,如钝刀割肉。加之自己极度真实、极度透明的沟通,把高考全过程,写得掏心掏肺,这场挫败,像当众摔了个大马趴。网上更见17岁孩子和母亲不和自杀的热议,自己只想关起门,蒙上头,大哭一场。再回到人前,和颜悦色,若无其事。

脑海中一遍遍重演选择学校、准备资料、提交申请的全过程。大方向都没错,我们没有奔虚名、追藤校,儿子拜访了感兴趣的学校,找到契合的专业和教学氛围。申请过程自己主导,每篇文章都是他的反思和收获。儿子的辅导员也深感惊诧和哀伤,的确,儿子论成绩获全国优秀奖学金,谈全面发展可圈可点,辅导员唯一的解释是亚裔男孩在顶尖学校高度饱和,从多元化出发,学校得平衡录取。

既然孩子没错,队友就得背锅。我和先生是女主外、男主内的分工。先生逍遥清淡,不给资本家打工,虽然这几年不小心混成了资本家,挣得不比我少,但儿子的学业还是他全面打理。别处不能动气,就对先生狂喷:

你自己上哈佛,让儿子去普渡,光听名,就是如来和观音的区别。你不信名校也罢,可别亏欠孩子!唐三藏不去西天拜如来取经,改到南海泡观音,九九八十一难倒是省了,可哪来《西游记》传世?再说盘缠我早备齐,儿子能力明摆着,你却连张通关文牒都搞不定,对得起我们娘俩吗?

亲友闻讯安慰:“普渡大学理工科不错呀,和登月第一人阿姆斯特朗做校友。还是上荣誉学院(Honors College),很厉害。而且交本州学费,省老鼻子钱。”这最后一句拍马蹄子上,害我差点爆粗口:他妈不差钱!儿子两岁我就开始存教育基金,给他个立长志,钱生钱的实例。这下好,去普渡,交完本科学费,还够买辆玛莎拉蒂。怪我乌鸦嘴要儿子上大学就财务独立,怎料他迈出家门第一步就来个大劈叉,直奔财务富足。

儿子倒是淡定。第一志愿落榜后难过了几天,说出让我欢喜让我忧的金句:“像申请文章中写的,我想尝遍百味并将自己的滋味共享,拒绝也是一味。”他才17岁呀,我这把年纪还差点呼天抢地,他够沉稳。但转念一想,好像不对味儿,不急不气,哪来动力?如果小子从此随遇而安,得过且过,岂不是个碌碌无为的码农程序猿?

我不是我的情绪

怒、忧、惧、爱、憎、心中五味杂陈。当妈的,都希望给孩子最好的。我孟母三迁、邻校而居,送儿子上顶尖私立学校,自己每天三小时通勤。早知“高考”这结果,就近上公立中学得了。我苦哈哈上班,在公司天天强调精益,确保上千个项目以最小成本获得最大收益;而自家的重点工程却是巨大浪费,高射炮打蚊子。越想越堵心,简直要人格分裂。

对先生,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都怪他食古不化,掉以轻心。该去联系的教授不联系,该推儿子参加的比试不推,还说什么一切让孩子做主。人家父母给孩子雇专业申学辅导,更有甚者,行贿冒充特长生。犯法的事咱不干,但我们严重低估了竞争的激烈。顶尖学申请像登珠峰,别人有夏尔巴向导背着氧气瓶,前拉后推,而我们却让儿子徒手攀爬,太不懂与时俱进。

小家埋怨完,再看看大环境。贸易战阴云密布,政客排外锁国。华人在美国社会,凭聪明勤奋,勉强混个中产。但真要进入顶尖阶层,引领变革,愈发阻力重重。我们这些全球公民,心有余而力不足,未来何去何从?

几个月情绪像过山车,从盼望,到失望,到绝望。各种念头杂乱纠结,时而愧疚悔恨,时而激愤恐慌。必须借助冥想,才能让感官和思想安静下来。当得知普通志愿也落榜,我实在把持不住,胸腔中的怨恨如咆哮的怪兽,气血喷张到无法静坐,须靠瑜伽将身体带入,才能开始冥想。特意选套针对焦虑的练习,30分钟的瑜伽结束,合掌念出:Namaste(你好),放手,长长吐出一口气……

接下来的静坐,狂躁慢慢平息,意识渐渐清醒:

“我不是胸中的怪兽,不要被它劫持。我不是那些自己都不认同的情绪,我可以有更最美丽的版本。我,选择光!”

我不是我的境遇

让喧嚣的内心沉静,是获得先验意识的基础。经验告诉我,大学决定了人生,如果我当年没有离家千里求学,那么遇到的人,经历的事,以及后半生的轨迹,会迥然不同。但每人独一无二,世界千变万化,我自己都不能两次跨入同一条河流,又如何能凭经验去规划另一个生命?

冥想让第三只眼睁看到光,再用推断之梯把经验捋捋。我从小相信好男儿志在四方,当然女儿也一样,上大学坐绿皮火车颠两天两夜才过瘾。儿子选学校东西岸跑了,他说选定的都喜欢,而我被卡耐基梅隆的专业排名和人文创新吸引,一头扎进匹兹堡回不来。

儿子提交完申请后,普渡早早抛来橄榄枝。网上一查就知道的信息我视而不见:

普渡大学(Purdue University),世界著名高等学府,美国一级国家大学,……是远近闻名的理工科老牌名校,其工程学院属于世界顶尖行列,与麻省理工学院、斯坦福大学、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等校一同常年包揽着世界工科十强榜。在理科方面,普渡造就过13位诺贝尔奖得主,中国的两弹元勋邓稼先、火箭专家梁思礼也都毕业于此。

念念不忘的“初恋”,如求而不得的红玫瑰与白玫瑰,成了心口朱砂痣,床前明月光。

经验让我在杂乱无章的世界中,总结规律、趋利避害。可经验成就我,也会束缚我。孩子的大学经历,注定和父母的不同。普渡没有藤校声誉,但在儿子感谢兴趣的领域有丰富的教学资源。而且荣誉学院强调人文基础和跨学科交流,不同专业学生同吃同住劳动,合作学习探索。儿子最需要提升的,是积极参与、多发表主见。再说学海无涯,儿子还会读硕士甚至PhD,教育基金也不会浪费在玛莎拉蒂。

我无法改变过去、回避客观境遇,但可以选择对待境遇的行动和情感。怨恨只是在黑暗中数伤痕,而未来有千百种可能,我此刻的选择,决定着哪种可能变成现实。我这个结果导向的行动派,一旦确定方向,势必勇往直前。丘吉尔说过:成功并不是终点,失败并不是终结,只有勇气才是永恒。儿子将迎来新一轮攀登,人生路很长,只要他尽全力,完全能弥补此轮遗憾,登顶峰巅。

思想是行动的指南。有了这套新想法和规划,我看到乌云背后的幸福线。虽然想到申学失利,心头还隐隐作痛,但有新希望驱动,我马不扬鞭自奋蹄,说干就干。

如果最坏的结果就是现实,我会怎样?

兴冲冲给先生分享新思路,力争形成统一战线,敦促儿子早计划。但见先生被我一通王八拳打晕后,认真跟着套路琢磨起来,险些走火入魔。先生读神学院时大家曾打趣:科学家爬到山顶,神学家已经坐在上面。神学家琢磨的“上层建筑”,能让物质和精神转换融合,科学家都望其项背。而我这商学院的,关注“经济基础”,差别何止十万八千。我勇攀高峰的计划,从山顶看去,还是在云里雾里摸爬,不全盘推翻,也是漏洞百出。

儿子高考失利,我找原因补缺漏,期待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可世界变化无穷,这段经验教训,下次未必适用。人也变化莫测,如果儿子无意攀登,将来就是个程序猿,游戏一打三夜三天;或心甘情愿当码农,两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我能怎么办?!

“登顶才算成功”的逻辑钻进去,不可控因素越想越多,我们竭尽全力也是挂一漏万。如果再次失利,谁来背锅?就连丘吉尔那句振奋人心的名言,追根溯源居然是百威啤酒广告,脑补一群醉汉举杯壮志豪言,所谓成功的信念,在变幻莫测的世界中,是多么可怜。

我家神学院的百思不得其解,居然抑郁起来。甚幸四月我们参加了Carol Brockmon的工作坊,这位79岁身高不足1.5米的老太太,是Gestalt完形治疗的前辈。听着先生的纠结,云淡风轻问了句:

“如果30年后,孩子依旧让你失望,你会怎样?”

是呵,我会怎样?这是对自我内心的拷问,无论他如何,我会做什么?我此刻的每分每秒,当下的一言一行,希望留下什么影响?

爱!我会选择爱,不带任何条件的爱。我会以最大的诚心和善意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让他自由生长,丰盈饱满。这是我送给儿子的箴言,我也会和他一起实践。

爱,将什么进行到底?

五月迎来儿子的毕业典礼,在学校的早餐会上,读到儿子写的感谢卡:

“嗨,妈妈爸爸,我无法用语言表达你们在艰难时刻给我的支持,也许你们也没有意识到。在你们面前,我能感受到安全。——深爱你们!”

泪水濡濡而下,不同于怨恨中蒙头大哭的泪,溶解着失利留在心头的隐痛和暗伤。

假如时间倒流,我还会孟母三迁,为儿子创造学习环境;还会让他自主独立,探索自己的方向;还会全心付出,爱不怕被伤害……

先生说,如果儿子顺利上了卡耐基梅隆,他会觉得大功告成,将儿子交付给社会。而现在,他将把儿子交付到生命中,如诚实的僧侣,宁静地陪伴,体悟一生花落花开。

而我,在陪儿子取毕业礼服的路上和他聊天:

上大学后,你将全权管理自己的教育基金,不再需要妈妈经济支持了,但我,还会起早贪黑上班。

工作,是我和世界的互动,虽然时时有压力沮丧,让我疲惫无奈。我知道,以寻常一己之力,无法改变国情政令,操劳也未必被认可嘉奖。

但我相信,要进步不要停滞;要融合不要壁垒;要沟通不要对抗。我也相信,每个变革,只有通过持续实践、共同参与来实现。

这些,是我能做的,也是我要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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