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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王文焕

文焕王公,砀山县城北关黄烟厂人,身材修长,体质文弱,原为砀山中学语文教员。其为人也,书生气足,言辞犀利,自以为风趣,人目为异类。1956年我毕业分配至砀中语文组,与公同事。

一次,学生在礼堂举行入团仪式,公说:“快去看,那些孩子在赌咒发誓呢!”赌咒发誓本为封建时代缔约结盟或者道会门秘密结社所必行仪式,民主社会,信仰自由,一般不兴这一套。孙中山先生于东京发起成立同盟会,要求大家举手宣誓,就曾遭到与会同仁的抵制。解放多年,公尚未见过这种仪式,觉得有趣,随口之言,日后竟成为“荣膺”右派的主要罪证。

公有肺疾。当上右派后,令其在校看图书。有人说:“不行,会传播肺结核病。”遂逐出校门,送城北某生产队监督劳动。生产队待其颇宽容,让公记记账,去城里搞些采购。我当时尚自由,曾在城里遇见他两次,肩挎草帽,卷着裤腿,风尘仆仆,笑嘻嘻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白胖了许多。

四清时期,右派分子被集中至飞机农场监督改造。吃的不行,劳动强度又大,孱弱的他怎堪承受?据说某监管人员,转业军人,突击刨了十分钟荒地,然后拉皮尺一量,算出面积,扩展为劳教人员一班四个小时的工作量,作为基本定额。一日两班,完不成就是“不老实”,就要开展斗争,并克扣伙食(就是不扣也不够吃)。以公之耿介、羸弱,所受际遇,可想而知,批斗,毒打,血肉模糊,奄奄一息。

监管负责人令几个右派用担架把他送到县公安局,因其拒不接受改造。将息几日,略有恢复,有关方面就说:“回去吧,要老老实实接受改造,争取重新做人。”难友们对他十分同情。某日起床后,有人说:“他昨晚很长时间没入睡,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吧,等开饭再喊他。”然而,他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来。着几个右派拖到大堤上,挖个坑,草草掩埋。几个有气无力的右派,坑挖不了太深,据说不久就被野狗拖出来,啃了。如公尚在,今止八十来岁耳。

其妻李静,小学教师,年轻无子嗣,另嫁他人。公为独子,早孤。老母孤身一人,生活无着,又顶着地主分子帽子,凭着给人家拆洗缝补挣钱度日。挨到文革,城镇居民下放,老人竟被遣放到陈庄公社梅屯大队去当“候补社员”,北关城里原有的房产易主。梅屯大队并无梅花可看,如何能接收这七十多岁的莲足老妪?便告之曰:“城里落实政策了,让你回去。”于是派一名社员,拉上板车,将老人连人带行李一起攉到了县城西关桥头。万幸,被公幼年同学刘树丹发现,接到家中。拨乱反正后,公得平反,老人家由县民政部门和砀山中学负担,安度晚年。寿高九十余,后事由砀中操办。

劫后余生,我怀念故人,曾拟前往询访刘树丹,然刘已中风失语多年。半个多世纪之后,有公之学生李丛昕者,往访母校,问及当年所钦敬之王文焕老师,遍询砀中师生,物换星移,众皆茫然。当年曾经风度翩翩、谈吐幽默的王文焕公,自从被野狗啃食之后,连同他的名字,早已消失于茫茫尘寰。

(选自《黑五类忆旧》第十期,2011-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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