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

引诗贾祸

柳某从一所工艺美术中专毕业后,被分到市美术工艺厂设计室,创作了不少得奖作品。文革后,美术工艺厂被认定是藏污纳垢的地方,红卫兵几度冲进去,把陈列室内布展的封资修的美术工艺作品砸烧毁坏殆尽。设计人员大都被挂牌游街,柳也被戴上反动学术权威的牌子,每天洗厕所。负责监督改造柳某的革命群众,是食堂一个负责洗菜、切菜、打菜的女工,三十出头,细皮嫩肉,长得有几分姿色,背地里人称蔡文姬。

日子一天天过去。监督与被监督的两个男女日久生情,关系有点微妙起来。蔡文姬的丈夫,三代贫农,文革时揭竿而起,当上造反派“全无敌战斗队”的头头,因肩负“把毛泽东思想的红旗插遍全世界”的革命重任,经常是三五天不回家。即便回家,夫妻间也少有昔日的激情,现在让蔡文姬整天看着这个别样风流倜傥的人物,心生爱意也是情理中的事。柳某的妻子呢,自丈夫被隔离审查后,带着孩子回乡下娘家住了。干柴遇烈火,燃烧是迟早的事,一次值夜班时,两人跨过了“阶级”鸿沟,实现了两人唯一的一次最为亲密的接触。这事本来是你情我愿,你知我知,可偏偏弄得满城风雨,并引发一件现行反革命案。

原来这蔡文姬人是长得有模有样,可脑子有点灌水。一次与“革命豪情万丈高”的丈夫做完那事后,顺口说了句千不该万不该说的话:“你做得没柳工做得痛快。”第二天丈夫带着一批革命群众,冲进厂里,揪着柳某先一顿猛揍,然后以勾引腐蚀革命群众为由,要求厂革委会严惩柳某。厂革委会迫于压力,把柳关在一个小房间里,勒令他坦白交待犯罪事实,深挖其犯罪的思想、社会、历史根源。说也巧,这房间正是他让蔡文姬苟合之地。

犯罪事实好写,可挖的这根源那根源总是一次次被斥责写得不深刻,退回重写。一天,他又对着一堆白纸发楞,百无聊赖中开始艺痒,思想也开起小差,在纸上写写画画起来。此时此刻,柳某脑子里竟闪回起当初与蔡文姬在一起的情形,心到手到,一会功夫,竟鬼使神差地勾画出一幅蔡文姬的裸体画。好画要配好诗,正苦百思不得佳句,却突然想到现成的两句诗,于是飞快地题写在画纸上:“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题完,他很得意地拿着这张诗配画左看右看,陶然自醉,全然忘记了自己所处的境地。

门突然被推开……

柳某被以反革命罪判有期徒刑七年。前些年,我在一次美展上看到有他署名的一幅人物工笔划。画面上的徐娘半老,虽两鬓染霜,但从那双扑朔迷离的眼神与五官匀称的脸庞上,依稀可见她曾经的卓尔不群。我不敢说那就是他当年的蔡文姬,但一定有她的影子,因为她是他生命旅程中一个无法忘记的人。

(选自《黑五类忆旧》第十期,2011-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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