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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美味——八月瓜

在书店,随意翻阅一册植物图谱,看到几个簇生在一起的野果,书上注称‌‌“八月瓜‌‌”,又名野香蕉,为三叶木通和五叶木通的果实。这野果眼熟得紧,耶!是‌‌“八月炸‌‌”,仿佛是在他乡遇见熟悉的故人,我忍不住叫出了它的小名。‌‌“八月炸‌‌”一经念出,满口生津,那种香甜滑美的滋味在我的味蕾上再一次复苏了过来。

‌‌“八月炸‌‌”结在藤上,这种藤多生在山谷茂盛的灌木丛里,果实形似牛的生殖器,故俗称八月炸。我们那里有两种,一种果实成熟时,皮色金黄,果皮变软,上面有些不规则的小斑点。瓤肉黄色,多汁,子粒黑色,山上以这种居多,小时候采摘的也多是这种。另一种,成熟时果皮黄褐色,不转软,易开裂,有些地方叫九月炸的或是这种。瓤肉白色,发干,吃在口里无甚滋味,比较少见,偶儿碰见,大家都不大去摘它,它就静静地挂在树上,兀自裂开了,引来山鸟啄食了去。

‌‌“八月炸‌‌”开始成熟时大概是在农历八月末,是故乡摘油茶的时候,满山的油茶在秋阳下散发出一种非常好闻的味道。山里许多树木叶子开始变色,最惹眼的是那种小叶枫,秋霜一降,它就穿上了耀眼的红衣裳,有时我会联想到,它就是村子里最爱丑美的冯小妮。和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冬茅草,一色的白,一蓬蓬白色硕大的冬茅穗子,点缀在山间,摇曳生姿。野柿子的叶子最美了,一片叶子上,有未褪净的绿色,变成了淡青色,黄色浸染期间,成了淡红色,斑驳纷繁,色泽鲜亮。山苍子和‌‌“冲天膨‌‌”的叶子,秋风一扫,还没黄透就大量落地了,它们在战场上可能就是叛徒。野栗子,毛绒绒的,比叶子落得更早,地上落了一堆一堆,拾起来一看,却是山雀吃空了的。

待到山林疏朗,地上铺满各色落叶的时候,我们就上山摘‌‌“八月炸‌‌”了。‌‌“八月炸‌‌”藤爬的树都不高,但因为都是些长不大的灌木,许多灌木上又长了刺,采摘起来比摘长在高高的树颠上的野柿子还要难。为了不让衣服划烂,我们都穿上了蓝色的粗布衫。

‌‌“八月炸‌‌”成熟并不一致,向阳的地方熟得早点,常常是山鸟先下了手。青色的‌‌“八月炸‌‌”摘回去又吃不得,不像柿子埋在水田里沤上几天就熟了。我们只能拣那软黄的摘。为了摘到熟透的八月炸,我们不惜把身子吊在摇摇晃晃的藤上,或是坐在细小的灌木枝杈上,随时都可能掉下来。不过,幸好我们的身子都不太重,即使掉下去,又落在厚厚的一层树叶上,也并不伤了身体。摘下的‌‌“八月炸‌‌”我们不急于塞进布包里,而是先坐在树下,拣个个头顶大又软的,剥开金黄的果皮,蜜汁般的瓤肉一口吸进半个,连籽都没来得及吐,就全落肚子里了,香甜满口,那个痛快啊,至今不忘。傍晚下山的时候,大家的帆布书包,都塞得鼓鼓囊囊的,秋风渐凉,嘴角上忘记了擦的黄色果汁已经风干了。秋月初升,群山巍巍,我们嬉笑着踏着微明的月色,走在山路上往家里赶。

那时,父亲大部分时间同村里的男人们在离村十几里的深山里烧炭,五六天回来一次带些干粮、腌菜和换洗衣服。父亲每次回来,都会给我们几个孩子带回半蛇皮袋金黄的‌‌“八月炸‌‌”,我们几个孩子总是欢天喜地吃个底朝天,恨不得父亲天天回来。以至于我们掐着手指计算着父亲回来的日子,等到听到父亲的那辆旧单车咔咔地响在院子外时,我们几个就冲到了院子里。父亲还未停稳单车,迫不及待的我们就从单车后坐上把蛇皮袋取下来,可是有‌‌“八月炸‌‌”的日子终究是少数,过了时节‌‌“八月炸‌‌”自然就没有了。每当打开蛇皮袋发现里面只有父亲几件黑色的衣裤和满袋炭火味时,父亲在一旁笑我们是一群谗痨鬼。

许多年后,远离故土,每当想起家里的父亲,我想到并不是父亲如何在山上田里劳作流汗时的样子,我想起的常常是,在一个秋天傍晚的时候,单车咔拉拉响在院子里,我们几个孩子飞快地从单车后坐解下蛇皮袋,然后剥开金黄柔软的‌‌“八月炸‌‌”,把甘甜如蜂蜜般的瓤肉吸进嘴里,幸福得满院子跑,此时,父亲烟火熏黑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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