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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师大文革琐忆

1966年冬天,朔风凛冽,我们造“工业学大庆展览”的反,北师大井冈山公社奉旨伐罪,持有上方宝剑。那里面还有刘邓的照片,是可忍孰不可忍!刘邓一上台,那可是千百万人头落地血流成河,不是闹着玩儿的。

表面上轰跑了工作组,学生自己解放自己,自己做自己的主人,实际上是受命于天,牵线木偶。我们每晚被大车拉到国家经委占领三里河木樨地,在人家宽大办公室沙发软椅楼道里静坐躺卧。犯困时打盹,小腿转筋,嗷嗷直叫,也没怨言。我真的不知此行的目的何在,不知此举关乎最上层政治斗争。大学生文明,不吵不闹,也不砸不抢。“上面”头头们应该同国家经委头头有联系,要求陶鲁笳“站出来”或曰“滚出来”。

一天晚上,忽然人影散乱,脚步匆匆,中央首长来会议室接见了,穿着军大衣的是戚本禹。余秋里、陶鲁笳显然不如戚公神气!戚与余训斥了陶公!陶公的主要罪状是慢待革命群众,让我们受冻了。北师大后来派串连小分队去大庆造反,可能是为了肃清“刘毒”吧。真不知哪来的这股傻劲!一根筋!

1967年夏日炎炎似火烧,首都百万大军日日游行,揪刘火线发誓揪出刘少奇,他是中国的赫鲁晓夫。不过我们打心眼里并不真的仇视刘少奇。相信比我们更激进更贴近上层的人们未必真的对刘邓陶切齿痛恨。许多人很大程度是觉着政治游戏好玩。北师大的旗帜飘扬,在首都红卫兵中是翘楚,也使我们有几分自豪。青年人的热情被绑架。1967年夏,一次瓢泼大雨中游行,我身上出荨麻疹,冻得打哆嗦。北师大革委会谢天德部长接获新华门8341禁军兵弁通知,用摩托车把我送回。谢部长是我们那一代人中自觉自为的阶层,非吾曹阿斗辈稀里糊涂随大潮裹挟而下者。1967年初北师大去武汉串连支左,在我们盲无目的,他却是知道谁敌谁友这个根本问题。

1968年春,京城高校部分造反组织炮打谢富治。然而炮打司令部,并非弹无虚发,刀刀见血,有时弹着点就落到无产阶级司令部房顶上了。这一次矛头向上就是大方向的宝押错了,杨余傅被当作“变色龙”揪出,连同1967年秋被揪出的王关戚“小爬虫”,共两类动物。

倒谢积极者为北京高校天派和三军无产阶级造反派,大家同属一窝。北师大井冈山造反兵团属这一股,他们也叫井冈山,为嘛?因为当初北师大井冈山战斗团就是他们始作其俑,谭厚兰上山后,翦除王伦,有些井冈山人当初还在“伪红卫兵师”任军职。王颂平、李先华、蒲寿章等井冈山“元老”们被赶下山,又另立井冈山造反兵团。

这次“倒谢”,史称“右倾翻案风”。杨余傅被抓,造反兵团倒谢失败,“龟缩”工五楼,于是有了井冈山掌权一派4·21攻打包围工五楼一役,比林总包围长春,城里不许出城一个麻雀也飞不出略显逊色,但井冈山革委会指挥武斗豪气干云断水断粮断电也不亚于当初。汽车轮胎制作强力弹弓向工五楼窗口发射。长矛剑戟发出寒光,被包围在楼内的造反兵团官兵们的歌声“抬头望见北斗星,黑夜里想念毛泽东,想念毛泽东”淒婉动人。但攻打他们的人,已经进入梦乡,不曾听见。

文革他们还是少年,少不更事,且如今反省了,悔罪了,致歉了,负疚了,俯首了,鞠躬了,潸然了。不知反省,不知悔罪,不知致歉,不知负疚,不知俯首,不知鞠躬,不知潸然的,有北师大革委副主任二号人物。他脸皮厚,不但勇猛且疯狂指挥武斗,初露军事才华,打砸北师大工五楼,他亲自拉长强力弹弓的汽车轮胎弓弦,断水断电让工五楼里的造反兵团“黑夜想念毛泽东”。他在批斗自己入党引路人杨芝岭老师时是急先锋。他紧跟工作组,抓学生右派走在前列,又是保守派伪红卫兵师筹委会团长。押解斗争彭帅按脑袋踢打,批斗彭真、余秋里的也是他。他喜投机,从保皇派红卫兵师团级一下窜升到井冈二号成副师级。1967年9·7事件,他痛哭流涕发誓从林杰、谭厚兰贼船上下来。他把英二年级吴正明(现为苏州特级教师)同学打成反革命……

附言:我对于谭厚兰,二号人物董连猛(我们班的),没有特殊仇恨。只是看了女附中之事有感。谭(北师大头头)已死,可哀,不应该苛责。我多年的文章还是同情。但董连猛至今怀念流逝的岁月,仇恨对立面,不可思议,不可原宥。去年返校,初听他诉苦,我还表同情,后来就觉着不对了。他也无辜,但整肃人向上攀爬,就不对。我们应该消除仇恨,但消除仇恨应该通过自我反思,当然不能无原则无操守。

《记忆》2014年4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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