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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狱余生(8)

还有一次更有意思,云山畜牧场的黄场长心血来潮,来队里视察,听到下面反映吃不饱后,心里不舒服,专门把全体人员集合起来训话。他大放厥词,说中国人有个大毛病,就是非要吃得把肚子快撑破才算饱,少一口就说没有吃饱,你们就是这样的,这是十分错误的,是心理作用,是民族劣根性,是老习惯,一定要改掉;外国人就比我们科学得多,他们吃个差不多就行了,你们的定量并不少,实际上已经吃饱了,你们非说没有吃饱,还嚷嚷着要增加定量,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番大道理使台下听众愕然,不知道是哪国的理论,居然如此信口雌黄,强词夺理,昧着良心瞎说。但谁也不好当面反驳,只有默默而退。到傍晚时队里传来消息,队里为救急派人打捞了几筐小鱼,是给大伙儿补充营养的,刚才还好好的放在队部,现在少了两筐,原来是黄场长回场部时派人将鱼装上小汽车搬回家去自己享用了,当头头的居然如此厚颜无耻!老右们本来怨气冲天,现在逮住机会,骂声不止,连骂3天,此公威信扫地。

有的事情至今我还弄不明白,说北大荒没有粮食吧,并不尽然,你看地里的粮食糟蹋了多少?水稻烂在地里,麦子烂在地里,玉米烂在地里,大片大片的收不上来,简直是论吨论车皮的糟蹋,干部们的态度是宁可让粮食烂在地里,也不让右派们吃饱肚皮。说来令人不解,可那是铁的事实。

东北的大地是肥沃的,大地没有亏待人类,庄稼的产量都不错,但是在大跃进和极左路线的指导下,丰产不能丰收,大批的粮食被糟蹋了,反而让右派们遭了大罪。归根结底,他们没有把右派当作人看待。在那个时代里,是非颠倒,谁要对右派手段毒辣,就是立场坚定,谁要对右派照顾点同情点,就是立场动摇。有的干部不是那么坏,但也只能随大流。究竟是几分天灾几分人祸?当时真相被掩盖,又强调客观,似乎分不清楚,现在看起来,清楚得很。当然总根子还在老人家那里,极左成风,上行下效。

现在再回头看我们的原单位——中央机关。他们口口声声嘱咐我们好好改造,勉励我们赶快回到人民的队伍中间来,但是到头来把这帮右派往北大荒一推,其它什么都不闻不问。什么关心思想改造,什么关心生活,什么给出路,都统统抛到九霄云外,任凭右派们在火坑里煎熬。他们在官场上大谈反右斗争胜利之日,正是右派们求生不得欲哭无泪之时。在老人家和左派们庆祝阶级斗争节节胜利,马上要从社会主义过渡到共产主义的一片喧嚣声中,右派们却陷入饥寒交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惨境。以前说大话的王震部长,也从此再不露面。老右们尽管遭罪,但谁也不敢怪罪到上面,老人家永远是正确的,党是永远正确的,不容怀疑,眼前,活命是唯一的,是非判断没有人感兴趣。

有几天,我实在找不到吃的,饿得头晕,我和郑姓石工商量。他说看到房顶上有一张风干的猪皮,是好几年前宰猪时顺手撂到上面的,其硬无比,不知道还能不能吃用。我说当初红军不是吃皮带吗,我们也不妨试试,于是议定,由郑石工先把猪皮在水里泡上3天,再用石灰水浸泡3天,看能变软否,如有希望,再煮上一整天,估计可行。一星期后,郑说你去看看那张皮子吧,我可是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了。我兴冲冲地前往,可惜的是猪皮如同橡胶,任凭你千百次咬嚼,巍然不动分毫,只有失望而归。回家路上,万般无聊,穷极无望,正无处发泄,刚好碰见谁家的一只猫,缠着我要吃的,我一时恶向胆边生,逮住它一顿乱摔,猫终于成了我的盘中餐,尽管味道不佳,但我追求的是活命,饱肚足矣。

还有一次,老右李廉青偷偷地自制了几张饭票,牛皮纸的,又是油印,又有图章,图章是用萝卜刻成的,非常仿真,他和杨成聚原来在部队是做地图测绘的,搞点仿制不在话下,一般人辨别不出来,他送给我几张,我去打饭时提心吊胆,唯恐伙房发现,但利益驱动,冒险也得干,幸而从未被发现,我混着吃了几顿饱饭,窃窃自喜。李廉青目前仍在东北,前一段联系上,他也记得那一档事,我说,特别要感谢你,谁也没有权利谴责你的小动作,我们是被迫才出此下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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