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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氓的运气

民国的将军中,军校出身的多,有洋的,也有土的。除此而外,有出身土匪的,也有出身流氓的。这两部分人,一般是要受到军校出身的人的排斥的,嘴上不说,目笑存之。但是,出身土匪之辈,大多是靠实力打出来的,看不起可以,真要挤兑起来困难点。出身流氓的,大部分都是混出来的,所以,经常被挤兑。只有个别人,凭运气可以存活下来。运气特别好的,在一段时间还混的不错。张宗昌就是一个。

张宗昌本是闯关东的山东人,闯劲儿大了,跑崴子(即闯荡海参崴)到了境外。那时候,乌苏里江以东虽说早就割给了俄国,但俄国的远东,还是一片荒芜。像海参崴这样的城市,如果离了中国人,还真就什么都不是。因此,沙俄当局,对于中国人的涌入,也就睁眼闭眼。海参崴中国人特别多,这个城市的繁荣,几乎全靠闯关东的中国人。十月革命前的俄国政府,为了让远东的俄国人能活下去,对中国人的存在还比较宽容,而革命期间,好几年海参崴实际上处于无政府状态,所以,中国人混得还行。张宗昌个子大,身材魁梧,能喝酒,也讲义气,在海参崴的华人中,小有名气。因此俄国人用他做了华警,负责管理那一带的华人。凭借这个职位,张宗昌水涨船高,不免风生水起。不仅当地的地痞流氓都奉他为大哥,连东三省的马贼,有不少也是他的拜把子兄弟。谁来这个码头,都得拜他。外面来的雏妓,第一夜,肯定得是张宗昌的。

辛亥革命期间,革命党人感觉需要骑兵,于是跑到东北,联络绿林马贼,组织骑兵。通过张宗昌的关系,拉了一支山里的马贼,南下参加革命,张宗昌也跟着来了,大约是想见识一下繁华的上海。结果到了南边,原来的马贼头目被张宗昌挤走,队伍归了张宗昌。这支骑兵队伍,没有用来打仗,革命成功,南北和谈,黄兴淘汰了成十万的“革命军”,但张宗昌的队伍,居然被保留下来。再后来,二次革命,张宗昌摇身一变,归顺了北洋军冯国璋,不仅没有被整顿掉,还扩编成一个暂编师。后来,冯国璋进北京做总统,江苏督军由直系的李纯来做。正经军人出身的李纯,显然不喜欢流氓出身的张宗昌。趁着段祺瑞政府想要对南方用兵,就把张宗昌这个师给派到了湖南前线。

也活该张宗昌倒霉,到了湖南,虽然他并没有跟南军玩命,一直保持实力。功夫都用在了跟老百姓较劲儿,烧杀淫掠。但是,1920年直皖闹翻,直军主力吴佩孚从湘南撤军,南军大举反攻,所有的北军都稀里哗啦地败下来,张宗昌也没幸免,跑得慢点,大部分被吃掉,残军逃到江西,被江西督军陈光远趁火打劫,整个缴械。张宗昌光杆司令一个,逃回了北京。到北京后,他不知怎么就买通了陆军部的人,通过结算历年积欠的军饷,一下子领到了二十几万大洋,打算东山再起。直皖战后,是直系的天下,直系的首领是曹锟。1922年,曹锟过60大寿。为了走曹锟的门路,张宗昌倾其所有,定制了八个黄金的寿星,跑到保定,送给了曹锟。当时,曹锟正在势头上,收的贺礼不少,但八个纯金的寿星,个头不小,摆在厅堂里,还是很扎眼。这就是张宗昌的风格,要送礼,就一把送够,让对方得到充分的满足,一击倒地。曹锟得了礼物,当然很高兴。但当年的直系,真正的当家人,其实是吴佩孚。这八尊金寿星,打动了曹锟,却也惹翻了吴佩孚。吴佩孚不论真假,向以清廉自好,生平最讨厌的事,就是请客送礼拉关系。加上张宗昌做流氓的前科,更惹吴佩孚不高兴。所以,曹锟想用张宗昌,吴佩孚就死扛着不肯。一拖再拖,连中间人都拖得心情大坏,干脆拉着张宗昌改换门庭。就这样,张宗昌再次回到了东北。

按说,张宗昌在海参崴混的时候,东北王张作霖也在东北,也做过马贼,算是土匪出身的将军,跟张宗昌有类似的境遇。只是,张宗昌熟悉的马贼,是占山为王的那种。而张作霖干的,则是几个村庄的保护队。两下没有交集,俩人也不相识。但是,张宗昌来投之际,正是第一次直奉战争张作霖新败之时,急于延揽各方人才。张宗昌怎么说,也是做过师长的人,加上又是东北老乡(当年的东北人多为山东闯关东的之辈),所以,尽管一尊金寿星也没有了,张作霖还是收留了他,给了他一个宪兵营长干干。

张宗昌以前师长的身份,屈尊做了营长,但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该忍,只能忍,营长就营长。忍了没多久,机会来了。吉林原来的督军孟恩远是被张作霖挤走的,一口气一直没咽下去。趁奉系新败,在关内直系的帮助下,孟恩远的外甥高士傧带了些人,回到吉林,拉起旧部还联络了胡匪想要光复旧业。奉系新败之余,士气大衰,一时间在吉林的部队还真就抵敌不住高士傧的攻势。张作霖的大部队,还要留着防备关内的直系,远水救不了近火。没办法,死马当活马医,收拾库底子,找出来几百支单响枪,给了张宗昌,让张宗昌再招点人马,带上他那些吊儿郎当的宪兵,上吉林顶上一阵。原本没打算张宗昌能顶事,但顶一天是一天,他这里再想辙儿。

哪知道张宗昌到了吉林前线,发现对阵的胡子匪帮,大半是他的老熟人。吉林挨着海参崴很近,这帮人,原来就常到海参崴找张宗昌吃喝嫖赌,都是道上的朋友,见面叫大哥的。即使没见过的,也闻知张宗昌的大名。高士傧拉拢这些胡子替他打江山,原本就是给钱干活的买卖。恰好这个时候,钱花差不多了,真正的东家孟恩远又抠门。这回儿,大哥来了,大家伙遂一哄而散,都奔张宗昌来了。就这样,不费一枪一弹,张宗昌不仅平息了吉林的叛乱,而且白得了一大批人枪,就势编了三个团。张作霖为了酬谢他,给了他一个旅长,算是吉林省的省防军。

谁说福无双至?好事每每接着来。这个时候,俄国十月革命后的内战进入尾声。大批白俄军队在国内无法立足,逃到了中国的东北。由于张宗昌在海参崴混过,会几句俄语,方便沟通。更重要的是,这些白俄军人觉得张宗昌比较好相处,出手大方。于是,他们都乐意在张宗昌手下混事,把军队交给他收容。就这样,陆陆续续,张宗昌收容了一万多白俄兵,还有大批的武器。都是相当好的俄式步枪还有几十挺机枪和大炮。收容的白俄军人,其中有不少是技术兵种。后来,张宗昌借此建立了中国第一支铁甲车部队,一色的白俄兵。那个时候,中国军人被洋人打怕了,打仗的时候只要看见洋兵,就怵得慌。张宗昌每逢战事,就让这批白俄兵打头阵,高鼻梁黄头发的白俄毛子哇哇一叫,挺身一现,对方就垮了。到了这个时候,张宗昌的实力,已经比当年在南边做暂编师师长还要雄壮了。

但是,被挤兑的命运,并没有完全离开张宗昌的脑袋。自从晚清新政以来,中国军队正规化的运动,已经成为潮流,这是学习西方,包括学习日本的一个产物。这样的潮流,在民国不仅没有退潮,反而一浪高过一浪。凡不是正经出身的军人,自己就不安于位。南边曾经很牛的绿林将军陆荣廷,正在被手下军校出身的小排长们挤得退出历史舞台。北面的胡帅张作霖,也整军经武,大力进行正规化改造。张宗昌尽管有实力,但在奉系内部,依旧是异类。其实,自打张宗昌再次成气候,奉系那些出身讲武堂,出身日本士官学校的正牌军人,还是看不起这个流氓出身的家伙,想方设法把他抹掉。跟张学良关系特铁的郭松龄,就老是打算把张宗昌的队伍给裁了。但是,到了这个境地,即使这些人想要淘汰掉张宗昌,也还是有麻烦。毕竟,军人是讲实力的,人多,枪好,能打仗,就是一切。第二次直奉大战,张宗昌不由分说,就被推到了第一线。他知道,此番如果打败,他在军中的命运也就算结束了,为此,他都做好了落草为寇的准备。跟自己的亲信说,如果真的不行,就泡了吧(落草)。

但是,命运之神再一次垂顾这个流氓。这次大战,由于直系内部冯玉祥的倒戈,奉系居然大获全胜,张宗昌跟着大部队杀进了关内。在这里,他的铁甲车和白俄军团发挥了威力,每战必克,最后,张宗昌回到了自己的老家山东,做了直鲁联军总司令。偃武修文,开始学作诗了。势力最大的时候,连上海和南京,都在他的掌控之下。那两年,是他最神气的时候。人们说他“三不知将军”,就在这一段。不知自己有多少钱,多少枪和多少姨太太。全国各地的流氓,土匪,都来投奔他。手下光军的编制,就有十几个。这些流氓土匪,今天来,明天走。他也无所谓,来了就收,走也随你走。说起来,都是他的部下。另一位有名的流氓孙殿英,后来说,跟了那么多的人,就数跟张宗昌最舒服。这样的军队,纪律当然糟得不得了,自己的老家山东,也顺便被糟蹋得不成样子。自打张宗昌开始,破了一个例:以前所有的军阀,对自己的家乡,都是不错的,糟害哪里,也不会糟害自己的家乡。但惟独张宗昌,却对自己的家乡下手。未必是他想下手,说到底,是他部队的流氓本色决定的,到了这个田地,他已经身不由己了。

张宗昌这个流氓军人,最后还是栽在了正经军人孙传芳手里,在北伐的浪潮中,他的众多军队,像雪崩一样垮掉。靠白俄军人打天下的程咬金三板斧,一旦被人识破,也就不中用了。白俄兵被打败之后,法宝没了,遂一败再败,直至没有一兵一卒。最后,还被冯玉祥的前部下给算计了,丢了小命。任何人,哪怕是流氓,都有走好运的时候,但好运不会永远伴随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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