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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忘怀的吃吃喝喝(11)

为生存而偷吃

我在劳改队曾经偷吃过各种生产成品,最狼狈的日子里,甚至生南瓜生洋芋生包谷都偷吃过,因为涉及到读过几本书的人所不齿的偷字,在干这类勾当之前,为克服心理障碍,也曾为自己臆造了一点“理论”。我对自己说:“一个人为了自己的生存(仅限于吃饱肚子)他采取的一切手段都是合理的,因为生存是他不可褫夺的最基本的权利”。我在我自己的“理论”指导下,为了吃饱肚子,干下的种种勾当可以说罄竹难书,其中也不乏可供美食家参考的资料,当然也不乏供美食家嘲笑的资料。应该承认,不论参考还是嘲笑,那也是他们不可褫夺的权利。

前面提到的生南瓜生洋芋生包谷,大凡吃这些东西的时候都是饿得难以忍受的时候,因此开始啃那几口时,不但不觉得难吃,反而觉得清香可口。吃到后面就越吃越难受了,若强迫自己吃下去,甚至会想呕吐。我吃这类生东西从来没有吃饱过,生南瓜我只吃过一次,确实有味若嚼蜡的感觉,生的嫩包谷有一丝甜味,如果吃第二个时就觉得有一股生臭的味道,口感不好,据说有犯人1次吃下4个,连我都深表佩服。

我吃得最多的便是生洋芋,曾经有外行对我说,生洋芋麻口,那是天大的误会,如果说可口,那同样也是天大的误会。我头一次吃它是在挖洋芋的季节里,那天我并没有参加挖洋芋,干的什么活我已经回忆不起了,只记得收工以后又饿又累等待狱吏吹哨集合开饭,哨子终于吹响了,只是哨音中止后狱吏喊出的命令并非众犯期待着的“集合,开饭!”,而是“每个人到大荒坡挑一百斤洋芋回来再开饭”的噩耗。在劳改队,绝大部分劳动都是有定额的,已经回到工棚的这批犯人显然都是完成了这个定额的人,而类似这100斤洋芋之类的额外劳动,对我来说简直是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但是不能不去,也不敢不去,因为早就有“一句顶一万句的最高指示”说过:“我们对敌人是从来不施仁政的”,虽然只是抗拒一百斤重担的额外劳动,其性质同样叫作抗拒改造。几乎所有监狱的墙壁上,都有八个大字恶狠狠地盯着你,逼迫你“每日三省吾身”,那八个杀气腾腾的字便是“抗拒改造,死路一条。”

出工棚一看,黄昏前的天空,竟下起了“助纣为虐”的蒙蒙细雨,为应付山路的溜溜滑滑,还得将铁脚马(这是一种下有四个短小铁钉的防溜滑的工具)套在草鞋上,然后便和一群哭丧着脸的犯人一道,从保管室提出了箩篼扁担。

大荒坡远在七华里左右的山上,从开始爬坡起,肚皮里空空洞洞的饥饿感使我手脚无力,每向上攀登一步都令我气喘吁吁。这时天色更加昏暗,洋芋地里有进进出出的黑影在走动,有人高呼:“挑洋芋的到这里来。”我应声走去,洋芋堆边的犯人往我的箩篼里装满了洋芋。

挑过担子的人都知道,同样是100斤的担子,晴天在干燥的路上挑和雨天在溜滑的路上挑,绝对是两个相去甚远的概念,挑担子的人将付出多得多的体力以应付偏偏倒倒。加上我刚从翻挖过的洋芋地里走出,草鞋上附满了泥土,肩上的沉重,脚下的溜滑,加上肚子里的空空荡荡,使我举步艰难,几乎每走20多步我都得搁下担子休息片刻,这时,我打定了偷吃生洋芋的主意。

不远处正有一块水田,我搁下担子,昏暗中我仍然注意了前后犯人的距离,以防相互监督的杀伤力。然后从箩篼里取出两个胖子洋芋,趁到水田坎上洗草鞋的机会,洗净了两位“胖子”身上的泥土,往衣兜里揣上一个,手上的一个在劳改服上稍稍擦干一下,随即交给口腔处理。开始那两大口我认为它的肉质有点像苹果,遗憾的是它不酸不甜不苦不麻十足的淡而无味,丝毫引不起食欲。我感觉自己处于两难的地位,一方面口腔拒绝这略带生臭的食物;而空旷的肚皮又呼唤着食物。终于肚皮战胜了口腔,我毫不勉强的吃了下去。剩下的一个我采取边走边吃的方式进行细嚼慢咽,用美食家吃东西的风度完成这次“处女吃”。

两个“胖子”,重量不会低于六两,晚餐供应的包谷粑是三两,我的满足感便从这个简单的数字中产生。

偷吃中的“小儿科”

小儿科是近代在四川出现的一个词汇,它已不是医疗意义上的小儿科,而是特指那种小打小闹不成气候的行为,犯人中类似顺手牵羊之类的小偷小摸也应该划入小儿科。不过如果将这类小打小闹地顺手牵羊日积月累,也不失为积小胜而为大胜的一种方式,为改善自己肠胃的生存方式提供一些帮助。

古人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政府发给犯人的对襟劳改服的右下角缀着一个小荷包,这荷包小得连一根玉米棒子都装不下,以致使小偷小摸小到了“无用武之地”的程度,显然有必要进行一番改造,才能适应“利其器”的要求。一般犯人都是在劳改服的右侧的里面,自己缝制一个方形大包包,其尺寸估计是30公分见方,几乎布满劳改服右襟的下半截,内装两公斤红苕或五个玉米棒都不会出现“超载”现象,只不过这种“大腹便便”的显而易见,如遇见干部和积极份子肯定“有碍观瞻”,显然存在安全隐患。但犯人的求生欲望迫使他们想出更多,例如装上这样多赃物以后的衣物,或者装在撮箕箩筐之类的生产工具里,或者大摇大摆地提在手上,反正汗流浃背的犯人,夏天打赤膊冬天穿单衣在干部眼中都是劳动卖力的表现,轻而易举地将坏事变成了好事又何乐而不为?

在缝制这类大型衣兜方面,我却与众不同,四川农民习惯在腰前系一个围裙,俗称“围腰”。这种类似家庭主妇在厨房炒菜时围在腰前的玩意,在劳改队列为劳保用品而且长过膝盖,可惜这种劳保用品只发给喂牛犯人铁匠木匠篾匠各一条,我等从事大田生产的“通用型”犯人无须享受劳保。显然这个装备对从事农业劳动的犯人用处挺大,例如它可以保护衣服,可以揩手,长围腰还可以撩起来擦汗揩鼻涕,我一直希望有一个围腰,它有更重要的用途。

终于在一次领农药时,有袋农药竟是装在一个麻布口袋里,而且那麻袋的质地还不错,我便用这个麻袋缝成了一个短围腰,特别值得我无比自豪的是,这围腰的衬布我也特别选用了质地很好的布,事实上把它缝成了一个50公分宽40公分高的大口袋,一切顺手牵羊得来的“进口货”都可以纳入其中,容积之大,为全队之冠。

偷得的包谷红苕洋芋这类需要再加工的生产成品,其操作过程需要积累相当丰富的经验才能保证不被发现,例如在嫩包谷成熟时,如果在本队耕作区突然冒出缕缕青烟,两公里以内的人都能估计到是犯人在烧包谷(那是相当可口的食物),但十有八九会有人从四面八方过来缉拿,要使烧包谷而不冒烟或少冒烟,最可靠的方法就是选用绝对干燥的柴禾,而且速战速决,难免烧过的包谷并未熟透,不过比生包谷已高级得多了。回忆起来我吃下的夹生包谷、夹生洋芋、夹生红苕如果用车载斗量来形容,车载显然不足,斗量则绰绰有余。

在顺手牵羊的吃食中,最令人向往的莫过于花生,可惜在它将成熟时,狱吏便安排老弱病残犯在花生地一侧防守,偶尔夜袭一次效果并不理想,因为缺乏经验心惊胆战所致。不过在挖花生的时候各犯乘机大显神通,虽然有狱吏监守在旁,但人类的眼睛毕竟和苍蝇的复眼不同,在监守狱吏批评教育某个盗窃成性的现行犯时,正是其它各犯各显神通的大好时机,此时绝大部份犯人的嘴唇都擦上了泥色“唇膏”,那是剥吃花生的铁证,这时只有用法不制众这个成语来给自己壮胆。有经验的犯人除了乘机剥食一些以外,或故意漏挖几窝,或掘一深坑埋上一两斤,总之挖空心思,无所不用其极,因此,在挖过的花生地里,十余天内的工余时间,众犯蜂拥而至,在地里反复挖掘,这时挖出的花生便可正儿八经地进入“闭一只眼菜系”。

总而言之,我相信长得最壮实的大花生和发育不良的小花生(犯人称为水米子)都是犯人吃了的,入库的都是中等货色,前者是偷来吃的,后者是厨房煮好了分发的,但毕竟是一年只有一次的“小儿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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