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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

如果我有个孩子,我大概不会禁止他/她阅读什么书籍,也会非常谨慎地和他谈一本书里的道理,尤其是一股脑把自己的理解全都给灌进去。我就见过这样的家长,孩子好容易看完一本《龟兔赛跑》,可怜的东西估计连支撑自己的脑袋都还很吃力,他的妈就正告他:这是一个烂故事,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为什么一定要拿自己的短处和别人的长处去比?如果她是乌龟的话,她就会要求和兔子比游泳。

投胎真的是一件危险的活,搞不好就会遇见这样的父母。他们觉得自己是在教育孩子,但给与孩子的既不是知识,也不是审美,而是自己狗屁不通的见地。既然是见地,自然就会有高下,于是我也写了一篇《龟兔赛跑》给这位家长:

有一天,兔子找到乌龟说:‌‌“来,我们比赛跑步。‌‌”乌龟说:‌‌“不,要比就比游泳。‌‌”兔子说:‌‌“给你脸了是吗?这里我说了算,不比老子把你翻过来点把火烤了!‌‌”乌龟说:‌‌“那好,我选择跑步。‌‌”兔子说:‌‌“说得好像你有得选一样。‌‌”乌龟说:‌‌“每个人的长处不一样,我虽然跑不赢你,但是,你也游不过我。‌‌”兔子说:‌‌“拉倒吧,你要能参加游泳比赛,来的就不是我,而是鲨鱼了。‌‌”

和菜头《龟兔赛跑》

然后我继续写道: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

1、大部分时候,你没得选,但你还得参加;

2、公平说的是机会公平,而不是能力公平;

3、你自以为的长处,也许比别人最短的短板还要短;

4、基于以上几点,你能博的机会就是对手犯错;

5、对于个人而言,跑完全程意味着一切,不是为了赢,而是对自己有个交代。

6、也正因为那么想,你才可能跑得完。

和菜头《龟兔赛跑》

这样的‌‌“寓言故事‌‌”我不给讲给小朋友听,因为它是写给成人看的。它不包含任何知识的部分,也不包含任何审美的部分,纯粹是和成人比拼见地。你认为一个人要选择自己擅长的领域和别人竞争,那我就认为这是一句正确的屁话,因为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并没有选择,我们不得不在不利于自己的战场上仓促开战,在规则完全不利于自己的情况下努力争胜。很明显,许多成人看完之后会站在我的一边,认为我的见地更符合现实生活。

但是,这一切又和那个可怜的小家伙有什么关系?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迟早会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弄明白,要想尽办法把对手引入自己擅长的领域内对抗。而且,一旦他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明白这一点,它就彻底变成他的本能。即便他没有办法用文字和语言精准地表达出来,但是他毫无疑问地已经掌握了其中的实质,并且主动地尝试运用。如此,我们才可以说,他是真的懂了。

其中的区别在于他是睁开自己的眼睛看世界,还是直接从别人那里批发来了一堆关于这个世界的结论。前者是学习,后者是考试。但是,我们这些年来都忙着考试,很少有时间去学习,不是么?我们做过许多笔记,笔记里写过许多结论,然后我们去背诵。背诵原文,背诵结论,背诵答案,有些时候甚至要背诵如何证明一个定理,背诵一个前人的想法,哪怕其实我们根本还没来得及理解。

所以在不知不觉之间,我们记住了许多答案,也就是那些所谓‌‌“正确‌‌”的东西。于是也就有了许多对立面,那些称之为‌‌“错误‌‌”的东西。我们从而有了义务,去告诉别人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我们还有了责任,有了纠正别人错误的责任。尤其是对于父母而言,他们需要第一时间把正确的答案告诉孩子,或者想尽办法纠正他们的错误答案,反复告诫他们要去牢记。比如说:龟兔赛跑是一个烂故事,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为什么一定要拿自己的短处和别人的长处去比?如果你是乌龟的话,你应该要求兔子和你比游泳。

如果有天事先没有答案呢?如果有天你不能站在一边给出答案呢?情况又会是怎样的?有天我在网上看到了一段据称是很神奇的视频,里面用一个不锈钢杯子把纸面上一团黑乎乎的墨迹变成清晰的黑白人像:

我看完之后评论了一句话:麦卡托投影。这不是正确答案,只是我突然脑海里跳出来的一个概念。麦卡托投影源自地图制作,地球是一个球状物,但是地图是一张纸。如何在一张纸上表现一个球体,如何在这张纸上表达球体表面各处的相对位置?荷兰地图学家麦卡托在16世纪发明了一种投影法:

用一个圆柱罩住地球,假设在地球球心有一点灯火,把地球表面投影到圆柱内壁。切开圆柱,就得到了一张地球的地图。这种投影方式得到的地图因为没有角度变形,因此表达出来的相对位置和方向是正确的,所以经常用于航空和航海地图。当然,我们也可以逆过来想象:如果把麦卡托地图重新卷成一个圆柱体,中间放上一个空白的球体,再用无数指向球心的光投射在圆柱体上,那么,地图在球体上的投影就是地球的样子。

再回过去看视频,纸面上黑乎乎的那一团,其实就可以理解为圆柱表面的一张照片投影在纸面上,由于变形而看不出原状。但是,把不锈钢杯子的圆柱表面靠近它,它在圆柱表面就能还原出照片的样子。

关于麦卡托投影、高斯投影都是许多年前我在学校里学到的知识,考试也考过,当时需要全部都背下来。但是,无论教科书还是老师都不会告诉我说,多年之后你可以用地图投影法去理解一段网络视频。同样的,在我看到那段视频的时候,身边也没有人提醒我应该如何‌‌“正确‌‌”地思考,得出可能的解答,建议我去翻翻当年的教科书,尤其是找到地图投影的那一章。更重要的是,这次没有有人阅卷打分,告诉我我的想法究竟对不对---是的,事后我再去想的时候,发觉麦卡托投影的解释其实很笨拙,远不如用凸面反射镜成像原理直接简单。

当然,我现在也可以选择背诵答案。不过是遇见了个新问题,大不了再背一条新答案。但是,我更喜欢那种找寻答案的过程,那种把早先所学和眼前问题联系起来的直觉反应。如果我有自己的孩子,我会给他/她看那段

‌‌“神奇‌‌”的视频,但不会谈什么麦卡托投影、高斯投影,也不会谈什么凹面反射镜、凸面反射镜。我只要他/她睁开眼看到这一幕就够了,看到不锈钢表面的原图和纸面上的变形就够了,能理解它们之间彼此有直接联系就足够了。

他/她会有足有的时间和经历去找到解释,在此之前,他/她用自己的眼睛看到这一切才是最重要的事情。退一步说,有个人提醒他/她睁开眼睛去看一眼,是第二重要的事情。有时候,把东西直接放在对方手心里,并非是让他真正拥有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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