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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国投敌”途中的点点滴滴(9)

初上“贼”船

入夜,列车在绵阳站停下,从新上车的一群旅客中,我发现正在寻找座位的陈一林,这位著名江洋大盗的身边还带着一个小青年,我坐的这排三个人的座椅上还剩着一个空座,便招呼他进来坐下。他指着身后的小青年向我介绍说:“这是我的弟娃。”我心里揣想,八成是他带的徒弟。待他俩安放好行李,我正为座位不够而发愁的时候,弟弟却自愿睡在座椅下面的地板上,解决了这个难题,坐在我身边的陈一林咬着我的耳朵悄声说:“他没有买票。”我立刻为他担心起来,他却谈笑风生,满不在乎。

旅客们将要打瞌睡的十点多钟,几位列车员走进车厢开始验票。我十分紧张,江洋大盗却若无其事,到我们这一排座位,三个人一一验完,查票人忽然发现座椅下还有人,便伸脚去拨弟娃的脚,叫他把票拿出来验,我心想坏了,肯定遭罚款。想不到弟娃竟从椅子下面递出一张票来,列车员看罢便递还给他。待列车员走开,我才问江洋大盗咋回事,他笑了一笑说,这太简单了,他们验完我的票,我顺手递到座椅下檐,他伸手取去不就是他的票了。我暗自佩服这些江湖人士的“多才多艺”。

车到西安,我们一同到西八路五洲旅馆住下,第二天清早,三个人一起到一个食店吃汤圆、米糕之类的早点,我占好桌位,他们兄弟二人忙着买牌子端点心,(当年的竹木牌子相似于现今某些餐厅的票)端吃食的顾客从收牌子的人面前经过时,将牌子交给她才能将吃食端走,收牌子的顺手将收下的牌子扔进她身边的一个大筲箕内,他俩弟兄进进出出一有机会就从筲箕里抓上一把,我们的牌子越吃越多。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款待我的肠胃了,吃饱以后我们揣着明天早餐的牌子,红光满面地走出了饭馆。

在火车上,江洋大盗曾经告诉我,他们这次到西安准备买些毛毯到四川去卖,我感到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下午江洋大盗约我去逛街,看见路边有十多个人排成队列买东西,江洋大盗悄声对我说:“在社会上跑,自己还是要操点手艺,靠朋友只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他向排队买东西的人群瞅了瞅对我说:“我去找点钱用,你跟我当个‘下手’。”‘下手’是四川方言中助手的意思,就是叫我去配合他这次行动,像我这类初次上阵的新手,不外乎用身体遮挡一下周围的视线罢了,我觉得这事很简单,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我和他一起进入排队的行列,当队列缓缓移动到卖东西的窗口时,江洋大盗便挤到窗门边,假装看窗内工作人员取东西的情况。其实他已锁定了一个目标,也就是他右侧一位四十多岁的陕西佬,他别在腰前的那个胀鼓鼓的小皮包正诱惑着他的视线。江洋大盗向我递了个眼色,我立即侧身过去对这位老陕形成包围圈,只见江洋大盗用两根手指翻开那个皮包的盖子,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却周身哆嗦不已,简直是进入了魂不附体的境界,好象是我在偷东西一样。突然这老陕一把抓住江洋大盗的手大吼:“你偷我的钱!”江洋大盗死不认账,并以眼神示意我去打圆场,我毕竟做贼心虚,更因我自知是外逃的劳教的不堪一击,未敢再一次公开配合。此时队列秩序大乱,许多好奇心围着两个争吵着的当事人,那愤怒的老陕便拉着江洋大盗去到了派出所,我也混入好奇心的行列尾随而去,并牢牢记下了这个派出所的名字。

假如我不是一个负案在逃的劳教份子,我是可以以旁观者的身份去作个伪证,为江洋大盗开脱一两句,但我怕惹出更多麻烦,便回到旅馆。“陈氏老弟”在睡觉,我把他唤醒,向他陈述了他哥哥的情况,他说没有关系,“我们有熟人”,便独自去了。

不一会,陈氏兄弟俩返回旅店,从他们冷冰冰的脸上我看出对我的不满,一方面江洋大盗出手不利当场被抓有失面子;另一方面我拙劣的配合只能说明我是个无能之辈,甚至没什么培养前途。我对他也只有一份“他乡遇故知”的情缘而已,也没有和他们共谋发展的愿望,更何况早有“朋友只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的预警。我便主动对他二位说:“明天我就要走了”,这句话也正符合了他们俩的心意。

晚上,他们去吃饭去了,我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思前想后,往后我将如何生存,我在新疆的妻子已改名换姓在那里落户,我如果到那儿去弄不好还会给她添麻烦。残酷无情的政治斗争已将我这个朝气勃勃的家庭彻底捣毁,我的路,在哪里?

再上“贼”船

在重庆游民收容所期间,我曾经短暂地接触过一个自称是四川大学外语系的学生,他在外地流浪了两年多,足迹几乎遍及全国各大城市,此人见多识广能说会道,在游民中颇得人缘。他告诉我,扒手偷东西其实很容易,但难免失手,按六十年代的惯例常常是凡逮着扒手,便由有关当局没收他身上的钱物,有的甚至扒光他的衣服,然后将他放掉或者送到游民收容所“泡”上一些时日,除非是累计次数太多或者搜出的钱物数额巨大,一般不会送他们到人满为患的看守所去打挤。但如果这个扒手有一个可靠的后台,每次扒得的钱都交由后台保管,万一扒手失手被抓,他身上几乎一文不名,充其量抽他两耳光一脚踢出派出所了事,放出来的扒手按预先约好的地点找到后台,二人同到高级餐厅用以往的积累饱餐一顿,该扒手很快恢复了“业务能力”,这便是江湖人士所称“掌红吃黑”之一种。在他这里我受到启发不小,认为这个后台的角色我到比较适合,只是苦于找不到这样一位扒手。

傍晚下着蒙蒙细雨,我独自一人在街上吃了点东西正在返回旅店途中,在昏暗的路灯光下,我看见从屋檐下伸出一条由手腕托着的裤子,意在变卖。这人的身段轮廓似曾相识,我便多看了一眼,果然此人正是与我在九锅箐游民改造农场打过交道的周恒中。

我和他在游民改造农场结识,据他本人介绍是上海崇明县人,从新疆某建设兵团跑出来,这些姓名籍贯鬼知道是真是假,就好像鬼知道黎维民是真是假一样。他的年龄估计二十三岁左右,他说他读过高中,在社会上按他的话说:“红黑两头吃。”(江湖黑话,意为白天扒窃,夜间入室偷盗。)我和他睡铺相邻,有点小交情,甚至游民副连长给我的米粑粑还给他吃过一块,只不过后来他偷了我的英雄金笔,我臭骂了他一顿而断绝了交往。这次在他极为狼狈的情况下,又一次“他乡遇故知”,他为那支笔的事向我表示了歉意,我则想着“掌红吃黑”的美好前景,便去买了些东西给他吃,然后带他到我住的旅店住下。

我身上揣着的是我那张从成都直达北京的硬座票,只是票的下方印有“限五日到达”一行小字,周恒中说,他从来都是在车上补票。六十年代火车上办的补票和现今的补票大不相同,它更像一张巴掌大小的表格,列车员用复写纸填写,周恒中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用圆珠笔将人数这个栏目加以涂改,一人可以改为四人七人甚至九人,三人也可以改成五人八人。那年头凭火车票可以领到餐车上供应的吃食,一般是杂粮饼子之类的方便食品,每个乘客一份,周恒中就凭他这张魔术车票上填写的乘客人数,领到味道虽然不好但数量颇为壮观的“进口货”。除了人数以外,所到车站站名也会胡乱涂改,若在某站下车后去售票处签字,那工作人员看着那陌生的站名一筹莫展,想去翻那本厚厚的资料本,窗口的队伍已排了那么长,只好按周恒中所报的车次照签不误,他对我说:“全国那么多小站谁也搞不清楚。”此话一点也不假,因为手执这张车票的旅客周恒中,他也不知道这个无名小站隐藏在哪条铁路支线上。

周恒中叫我在潼关站下车,因为上、下车和集市上都存有行窃者的可乘之机。

下车以后我才知道,潼关有新潼关和老潼关之分,这个新潼关还没有真正形成一座城市,稀稀落落的几座平房,即使不遇到这场新华社以“特大的严重的持续三年的百年未有的”四组专用词定位的“自然灾害”,这里也不会繁荣昌盛到哪里去。离开了拥挤的人群,繁忙的商市,周恒中就束手无策了。

我俩到百货公司去碰碰运气,这百货公司只不过是比其他平房稍稍宽敞一些而已,两个没精打采的女售货员在打毛线,我们两个心怀鬼胎的“顾客”在伺机而动。突然周恒中脸上露出了惊喜,他发现放袜子的柜台下面的玻璃是破的,破了的玻璃立在原处挡住这二十多公分的缺口,周恒中悄悄对我说:“把售货员引开。”我就在离袜子柜台约三米远的地方,叫来售货员拿牙刷给我看,东挑西选,最后花一毛五分钱买了一把。回头一看,周恒中早已不见了,我走出百货公司,向着他不远处的背影跟了过去,知道他偷了四双袜子,我们走到附近农村,把袜子廉价卖给了农民,用这笔赃款买了两大碗盖浇饭,看来这种当年风行一时的“快餐”全国都很流行,只不过陕西用红苕而成都用胡萝卜盖而浇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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