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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挖了一年比特币

‌‌“你怎么这么有钱?‌‌”‌‌“区块链赚的。‌‌”

那是2017 年的事情了。那会儿我挺闲的,刚从老家大连回北京没多久,创业的项目也没在做了,成天四处乱晃,有点迷茫,不知道下一步该干嘛。

有一天,我在微信上偶然发现一个大学同学来了北京,就约他吃饭,想尽一下地主之谊。他说好。

一见面,老同学就拉我去了那种我消费不起的店,点我喝不起的酒。尴尬之余,我也不禁好奇:‌‌“你为什么会这么有钱?‌‌”

他从2015 年就开始接触区块链了。那时候,比特币市场尚处于一个低点。于是,几年下来,他获得了百倍以上的收益。

到了2017 年,他准备自己做一个挖比特币的矿厂,需要找一家合适的电厂。比特币的矿机耗电很厉害,想做矿厂,电费一定能省则省。我们喝酒的时候,他刚好联系上了一家电厂,跟对方通了个电话。我在一旁听着听着就心动了——既然收益这么高,要么,我也试试?

咱也挖上矿了

那年八月,我联系上了一个新疆的电厂,还去了趟当地,想看看有没有挖矿的可能。可不到一个月后,问题就来了——国家下了个文件,认定比特币这个东西有风险。在数字货币圈内,这个文件后来被称为‌‌“九四事件‌‌”。这么一来,新疆电厂的事儿就吹了。但至少,一趟折腾下来,我算是入了区块链的圈子。

而对当时的我来说,要搞矿厂,还存在一个更大的问题:我手里没本钱。

找家里借?八成没戏。我跟我爸的关系一直都不好,他不可能借钱给我。我只好从银行的信用卡分期业务借出了二十多万,以每台矿机1.5 万的价格买了15 台。

矿机有了,上哪儿弄便宜的电去呢?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当时的计划还挺魔幻的——去部队家属院的地下室偷电。

是这样的,部队家属院的地下室的电走的是一根单独的线,和旁边的部队用的是同一个电网。这样一来,我们矿厂用的那点电根本就看不出来。

于是,胆大妄为的我们立刻租了一个地下室,采买了各种设备,找来电工半夜开工打洞,把电线接到了主体大电箱上。

■地下室里的比特币矿厂

没想到,好不容易弄到了免费的电,矿厂还是没开起来。问题在于,我忘了把矿机散热的因素考虑进去,刚一开机,室内温度就升到了50 摄氏度,吓得我们魂飞魄散。

地下室方案作废后,我把15 台矿机运回了我爸在老家的一个养殖场里,从村委会拉了一根几百米的电线过来,总算是挖上矿了。

■养殖场里的比特币矿厂

花花世界歌舞升平

我是2017 年11 月开始挖矿的。短短一个月后,比特币价格就从三四万人民币涨到了十三四万。最开始,我预计自己这个小矿厂每月能赚一两万,可后来,我发现,每个月的收益接近十万。

于是,我膨胀了,立马回了北京。

我那位靠比特币发家的大学同学也在北京。他和一些矿机的厂商有应酬,常常会叫上我,一起喝大酒。我毕竟年轻,没见过什么世面,跟他们一起喝酒,才知道什么叫所谓的‌‌“花花世界‌‌”——满地空瓶,纸醉金迷,陪酒姑娘笑语嫣然。

有一次,我们和一些老乡组局。酒过三巡,大家喝得开心,有人提议:‌‌“我们把这些姑娘带走吧!‌‌”于是大伙儿半推半就,带着几个姑娘就开车走了。第二天一觉醒来,我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高级酒店的房间里,旁边睡着一个陪酒的姑娘,可问题在于,昨晚发生的事情,我竟然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姑娘醒了,说:‌‌“哥哥,给我三千块钱。‌‌”

我满心疑窦,却还是给了她三千块钱。我从没想过,三千块钱可以花得这么容易。

可这样的花花世界对我来说并没有持续太久。2018 年1 月6 日到7 日,比特币市场急转直下,整体价格被腰斩了一半。而在此之前,我其实有过及时止损的机会,但我当时已经被花花世界冲昏了头脑,根本不想放弃这难得的发财机会。

价格一跌,我的心就凉透了。

我该怎么办?我是该把矿机和比特币都卖掉?还是该回去老老实实上个班?我不知道。

不行,我得再攒一个局

到了三四月份,我的一个之前一起合伙的做广告的朋友突然脑子活络起来了。他说,你看,你认识圈子里面这么多人,何不把这些人脉资源给转化转化?

这时,我们想起了一个人在四川的朋友。那位朋友在四川甘孜的一个小地方做了个矿厂,我们便提出帮她介绍客户。

线牵好了,那客户要从哪里来?这时候就得引入微商模式了。我们几个花了40 块钱,买了100 个区块链相关的微信群,成天在群里发广告,还真拉到了不少客户,跟我们一起去了四川。

就这么攒来攒去,我们通过这些客户拉了好几千台矿机去托管,从中间抽成。这么一来,我就又有收益了,心情一下子明朗了起来。

■四川的比特币矿厂

万万没想到,过了几个月,比特币的价格又开始大幅下跌,客户们纷纷撤资了。也就是说,这个局又黄了。

我不甘心,便撺掇那位做广告的朋友说:‌‌“咱们想办法再攒一个局吧‌‌”。他说好。

这位朋友是江西婺源的,他在当地有一个朋友的朋友提供了一个场地,用的是江西铜矿矿厂的电。这电之所以不要钱,是因为经营这个场地的人在铜矿厂里面有‌‌“关系‌‌”。

于是,那年五月,我们在江西婺源又建了一个矿厂。这次的矿厂挺小的,拉来的大多数是像我这样本钱不多的投资人,每人顶多20 来台矿机。好不容易折腾完,这矿厂终于可以投入运行了,我便又回了北京。

■江西的比特币矿厂

万万没想到,在当地帮我们经营矿厂的那个人竟然也膨胀了。他在当地满世界瞎吹,说自己在做高级生意,搞的是区块链,很快就被人举报了。于是,这个局又黄了。

不行,我得再攒一个局。

6月,我回到老家,找到了一个在当地有点关系的老朋友,和他商量着一起以‌‌“云计算‌‌”的名义去申请当地的核电资源。可是谈来谈去,我发现当地没有合适的基础设施,再加上对接的政府人员身体出了问题,需要动手术,这事儿就又得搁置了。

其实到了这个阶段,我的财务状况已经变得很糟糕了,每个月都在拆东墙补西墙,债务的雪球越滚越大,情绪极度焦虑。

可我还是没闲着,想再去攒点别的资源。

那阵子,我通过我姐夫认识了一个温州来的老板。那位老板的关系很硬,还有一个规模很大的LED 厂。关键在于,那家厂的电费特别便宜。

谈生意的时候,我天花乱坠讲了一通,这位老板只问了我一个问题,‌‌“我一年能靠这个赚多少钱?‌‌”我给他算了一笔账,如果做五万台矿机,他一年的收益能达到5000 万。

万万没想到,他对这个数字根本不屑一顾:‌‌“五千万?我欠着十多个亿呢。‌‌”我这才明白,经济实力不同,人的眼界真的是天差地别。

到了这个时候,我又把目光转向了生意的起点——新疆。

这次攒的局,我拉上了另一个老同学。这位老同学是个家道中落的富二代。当时,他家里准备卖掉一套房子用来还债,我便撺掇他用卖房子的钱来投资区块链。刚好,他以前在国外是学金融的,对这方面有一些了解,就决定入伙了。

我们俩一起去了新疆,又找到了在当地的另一个富二代同学,三人一起去了我最开始联络的那家电厂。见了当地的中间人后,一切进行得很顺利。负责的主任当场答应,让我第二天过去详谈。

万万没想到,等我第二天一过去,主任就变脸了,想方设法地和我打太极。我后来多方打听才知道,在我们之前,已经有另一个同行把这家电厂的电力资源给签走了,我们白跑了一趟。

不行,不能放弃,我还得再攒一个局。

我那位在新疆的富二代同学是个吐鲁番人。他带我们回了吐鲁番,介绍了一位当地冶金集团的头头。我听说,那位头头和他们家关系很铁,一下子又来了希望。

万万没想到,这位关系很铁的头头当场告诉我,如果早来半年,这事还有的商量,但在当时的时间点,因为国家的政策原因,他们是不敢入局的。

我再一次失败了。失败的我如今只能记起,吐鲁番的天气贼热,吐鲁番的羊肉串贼好吃。

垂死惊坐起

到了这个时候,我似乎一点一点清醒过来了。不对,之前的所有事情都不对。我抱着极大的幻想,进入了一个自己完全不了解的领域,却完全没有考虑自己的实际能力。

事实上,很多和我一样,在区块链的泡沫中最初赚了一点小钱的人都有可能犯这个错误。我们误以为暂时的投资成功应该归结为自己的能力强,或是眼光好。其实,不是这样的,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你的运气而已。赶上了红利,并不意味着你真正具备投资的天赋。

2018 年的那个秋天,我折腾了一大圈,落得清醒而赤贫。

我的债已经越滚越多了,我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只能自我麻痹,躺一天是一天。

事情会有转机吗?等一等吧,也许会有呢。我这样骗自己。

重重压力之下,青春期的抑郁症又重新造访了我。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接近三十岁了,但在心理上,却还是那个在冰冷家庭中找不到肯定和关怀的十五六岁的孩子。

困兽

大约从2018 年的9 月开始,我经历了一次抑郁症的大爆发,每天从起床开始崩溃,到了晚上就坐在窗口动一些危险的念头。那些危险的念头总是转瞬即逝,却把我的心情一步一步向更灰暗的角落拉扯。

到了农历年的年底,我决定做出一点改变。我得先借到一点钱,把眼前的窟窿堵上,再找一份工作,重新振作起来。

找谁借钱呢?我先是想到了同学和朋友。但大家都懂得,一旦你的朋友圈子里出现了一个满世界找人借钱的人,他一定会被所有人当成瘟神,敬而远之。

然后,我找到了母亲,和父亲相比,她和我的关系相对好一点。但她也不宽裕。

无奈之下,我硬着头皮找到了父亲。我向他提出,先借我一部分钱,将来我会用半年到一年的时间想办法把钱还上。

父亲回得很坚决,但语气却是客气的,‌‌“我为什么要帮你?我做家长的责任已经尽到了,我供你吃喝了,供你上学了。如今出了这么个事,我这钱要拿出来虽说不成问题,可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无言以对。

我不知该不该说,在最开始,我之所以想要发一笔小财,其实有一部分动机,是为了攒钱出国读书。但我不敢去想,这点小小的野心和不甘可能反过来害了我。

我也明白,这一路下来,我做了很多不该做的决定。这并不是一个拥有光明结局的故事,我很难界定,这段经历究竟给我带来了什么。财富的神话就像黄粱一梦,为了这场梦,一个迷茫的年轻人做过一些疯狂的事情,也做了几个错误的决定,而现在,得学着承担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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