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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险的棒子根

文革初期我还是一个小学生。恍惚是九、十月间,我家一次次被抄,批斗父母的大字报贴得铺天盖地。这时我们黑帮子女接到学校通知,要安排我们到顺义潮白河农村参加劳动,改造世界观。天刚擦黑,我们这群只有十一二岁的孩子,被老师带到村里的场院上排队,立正、向右看齐一顿喊。奇怪,那个时代一切向左,就这条“向右看齐”被忽略了。

一位年轻的农村妇女,手执红语录,走上前来对我们朗声道:“同学们,我是本村的贫协主席(后来得知,这官可不小,对全村黑五类有生杀大权),可以代表本村全体贫下中农对你们进行阶级教育!你们来了就要好好地参加劳动!世界观改造好了,你们还是可以积极参加革命的!下面,我领大家唱个歌儿。”于是大家跟着她唱:“我是贫农的好后代,党的教导记心怀。踏着前辈的脚印走,把革命的大旗接过来。阶级斗争永不忘,昂首阔步向前迈!”

学唱之后,有人用一支大手电筒照向另一边,高叫着:“同学们,阶级斗争很复杂,下面你们要认清这些坏蛋的丑恶嘴脸!”孩子们在惊恐中齐刷刷地转过身来,随着大号手电筒的强光,猛然发现我们旁边竟蹲着一群人!他们都是黑五类。电影里的坏蛋面目狰狞,可是这些坏蛋与我们长相差不太多,让我们感到意外和震撼。

这次旨在改造小学生世界观的三秋劳动为期1个半月。有一天,我们小组被分派到玉米田去刨棒子根儿。秋收时,先把玉米秆砍掉,下边剩的一截就是棒子根儿。满地的棒子根,一根根斜茬朝上,如同尖刀。贫下中农把这时的田地叫做刀山。

为了表现得好一点,孩子们争先恐后地下了田。我们负责将刨出来的棒子根儿拉到田头儿。我使劲抱起几个刨出的棒子根儿,可哪里走得动啊,好不容易拖到一大堆横卧的玉米杆儿旁,累得我一个屁墩儿歪倒在那一堆玉米杆上。

没有想到底下藏着一个没有刨出来的棒子根儿,尖朝上,一下子杵进我的内裤里!我哇的一声叫起来,老师同学都向我跑了过来。外裤内裤全被杵破了,大腿根内侧鲜血如注,疼得发抖。老师让一位女生帮我扭着外裤,扶着我一步一步往回走。

“什么出身?你?”一位男赤脚医生一边舞动着药棉棍一边问。我泪眼巴巴地答:“……贫农。”我瞪着眼撒了个谎。“嗯,贫农后代还哭什么,没大问题,过几天就能好。”一位女赤脚医生看着流血的大口子说:“幸亏还差那么一点点!我给你上点儿药,很快就好了!”上药时,我疼痛难忍,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我躺在地铺上好几天不能动,每天听着同学们唱着“我是贫农好后代”的歌曲出工,回来,又出工。有一次,女贫协主席进来了,老师把她带到我铺边。她问:“不疼了吧?”我点头。她转头对老师说:“要说可够危险的。再偏一点,这孩子这一辈子就惨了。”“怎么就惨啦?”我听见这话就傻问她。“你就……就……”她看着我,一时竟答不上来。老师接上话茬儿说:“你就不能和同学们一块闹革命了!”我一惊。不能革命了,那还真是够危险!

许多年后,我无意中翻出那条被棒子根儿杵破了的旧裤子,当时的情景顿时重现于眼前。我这才意识到那个尖刀似的棒子根儿是多么可怕,它差点就破坏了我最基本的女性生理器官!

(选自《黑五类忆旧》第四期,2010-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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