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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害伟人案

这一天,我们兵团里召开一个誓师动员大会,照例要我们宣教科去布置会场。大会在露天开,会场是一个农村小学的操场。正前方靠墙砌一个一米来高的台子,台前左右各树一根木杆,用来悬挂横幅会标。作为背景的墙面斑驳陆离,需要撑起一块蔚蓝色的幕布。幕布正中要张贴当时能“请”到的幅面最大的毛伟人像。同事老苟身材高大魁梧,责任心也最强,贴伟人像的工作由他去做。纸质伟人像四周有一道几指宽的白边,张贴时往往先用图钉把四角钉牢,然后再在四周白边上摁若干个图钉。在室内,通常8颗图钉就够了。然而在室外,尤其新疆风沙很大,一条边至少就要用五六颗图钉才能压得住。这天开会前,狂风大作,老苟双手压着伟人像,赶紧在四边加钉图钉。左右两侧,容易被风掀起,老苟揿了十来颗图钉还怕不保险。

会后有人发现伟人画像身上有细微的钉眼,便向领导报告,说是发现了“阶级斗争的新动向”。老苟马上被停职隔离反省。后来我也看了老苟的罪证——分布在白边里边伟人画像上中山装口袋边的三个钉眼。那是什么部位?那是伟人的胸部啊,心脏啊!于是谋害伟大领袖的罪名成立了。“打倒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苟××!”“谁反对毛主席我们就砸烂谁的狗头!”“苟××谋害毛主席罪该万死!”诸如此类的吓人标语,刹那间贴满机关大院。可怜老苟一个眉清目秀的七尺男儿,挂着黑牌佝着腰接受了十多场批斗。有一场就是在那个露天大会场召开的,名曰“再来现场消消毒”。老苟的妻子苟大嫂这个现行反革命家属,也被所在连队贴了许多低级下流侮辱人格的大字报,还有几次她胸前挂着破鞋被拉到大会上陪夫君挨斗。

这个老苟,海军转业干部,从抗美援朝起就在部队搞文化教育工作,因地主家庭出身,入不了党,在部队里混不下去,只好转业到新疆兵团。在兵团里,老苟可算个能人,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无所不会,运动场上也是个好手,简直是文武全才,特别是写得一手好字。在墙上书写毛主席语录,不管多大尺寸,都不用打草稿划边框,拿起画笔,仿宋就是仿宋,楷体就是楷体,隶书就是隶书,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我从老苟身上学到许多本事,至今我仍然认为他是我这一生中遇到的最好的良师益友。

老苟被关进牛棚强制劳动6个月后被放回家了。不知是因为老苟一贯表现良好实属一时犯迷糊,还是团里太需要他这样的人才了,后来师部决定“敌我矛盾作人民内部矛盾处理”,不戴帽子,记大过一次。几个为他担惊受怕大半年的好朋友又相聚在他家里。我这个胆小窝囊的书生只会说:“老苟,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要相信群众相信党。”老苟却一脸坦然:“小王,我是罪责难逃啊。我早想通了——要不是我那天多摁几个图钉,画像被风吹落到地上,我不还是这个下场吗!”

补白:1969年我14周岁,第一次去天津国棉三厂学工劳动。一天清早下了夜班,我与一个同学一起往家走,在路上看见一枚很大的毛主席像章。两个人都想抢那枚像章,同时跑到,我一伸脚把那枚像章踢出一段距离。这位外号毛驴的同学脑子不快腿脚快,他抢到了那枚像章。学工劳动结束后,老师在班上宣布责令我停课,并给我办学习班,让我坦白交待问题。我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罪行,老师最终把那天抢像章我踢毛主席像的问题说了出来。原来那个同学揭发了我。回家后我向父亲说了此事。第二天,我父亲戴着红袖章去见老师。经过三个多小时的解释,老师终于同意了我父亲的说法:我是由于实在太热爱毛主席了,才踢了一下毛主席像章。我获得无罪释放,得以重回课堂继续学习毛泽东思想。(文/李建华)

(选自《黑五类忆旧》第四期,2010-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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