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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私人医生回忆录(24)

王任重为了游水做了充分的准备。我们仍住在东湖招待所。王抽了一条渡江的“东方红号”轮船专用来搭乘人员。甲板宽阔,船舱里有床,可以睡卧休息。一个小盥洗室可以洗澡。毛、其他领导、毛的卫士及当地警卫一起在一座工厂内登上轮船。厂内原有的工人全被驱离,里面满满都是警卫。轮船拖带了八条木船,另有四艘小汽艇往来巡逻。

船到江心,也就是武汉长江大桥正在修建的地方,毛从舷梯走下水去。大家纷纷下水。一中队队员有四十多名,在毛周围游成一个圆圈。

我走下舷梯,两手刚松开梯栏,水流立刻将我下冲,瞬息下漂有四五十米,根本不需要划游,只要保持身体平衡,自然就迅猛顺流而下,既没有波浪,也没有旋涡。在水中感觉水很宁静,炽烈的太阳正在头顶。身上似乎融合在水里,感到无限轻松。

我在游水的人群中,听到轮船上许多人大声喊叫。我抬起头,看到许多小木船纷纷划近距轮船大约一百米处,一些水手从船上跳下水去。当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我游在毛的旁边,毛问我船上有什么事,我又问身边的人,大家都莫名奇妙。

等到游完回到轮船,才知道是武汉军区司令陈再道,大家下水时,他踌躇不决,等大家游远,他才决心下水。他入水后,水急下冲,他慌了,喝了几口水,等到木船上的人们将他拉到船上,他已经是筋疲力竭了。

这次游水向下漂流一个小时后,罗瑞卿、汪东兴在轮船上叫我,招呼我说:“你同主席讲一下,已经游了一个小时了。”我游到毛身旁告诉了他,毛说:“长江并不可怕吧!”我说:“这样游法,是不可怕。”毛说:“看起来,再困难再危险的事,只要做好准备,就不可怕。不准备好,容易做的事,也会出问题。”

我想他不只在指游水一事,也在影射政治。两小时过去了,罗、汪又叫我向毛打招呼,并且又说:“王任重书记说再下去就是血吸虫疫水区。”毛闪闪眼说:“什么疫水区,还不是想让我上去。”我说:“两个小时也差不多了。有的人来以前没有吃饭,游这么久,饿得也够受了。”毛说:“那好,上去吃饭。”

轮船缓慢驶入人丛,毛由舷梯向上攀去。我问了当地的水手游了多远,他说足有四、五十里,还说:“像这样在水上漂着游法,还是第一次,越游越冷。”杨尚昆游近舷梯,对我说:“这不是游水,是在水上飘流,倒是不用费力气。”

毛上船后领导们都松了口气。汪东兴先前特别紧张。他后来同我说:“这次游江是没有出什么事,如果像陈再道那样,喝几口水,我岂不是成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人了?”

孙勇也同我讲:“我说可以游长江,真是捏一把汗。如果主席游水有个三长两短,我这命不还是要送进去。”

在轮船上,毛十分高兴,菜摆上来了,毛说大家一起吃。王任重给毛斟一杯酒说:“主席喝一杯驱驱寒气。”毛哈哈大笑说:“这么热的天,有什么寒气。酒可以喝一点。大家都喝一点吧。”说完,他喝了一口酒,又说:“陈再道同志,你倒是应该驱驱寒气。人应该顺潮流而动,你怎么逆潮流而动呢?”陈咧嘴,吃吃半天,说不出话来。

王任重得意地说:“主席啊!我们跟你这么多年,就是不知道主席游水游得这么好。像主席这样有魄力,我想到主席年轻时说过‘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真是这样,今天一游,其乐无穷。同主席在一起,真是受到教益,主席今后多批评教育我们。”

罗瑞卿说:“我们跟主席这么久,在主席教育下,仍旧是教而不化。我可不像主席说的,有些人是花岗石脑筋,一定改。”

汪东兴说:“主席,我们该检讨,只想到安全,不想到游长江给全国的影响多大,全国会从这事上,想前人不敢想的事,做前人不敢做的事。”

毛真是高兴极了,说:“你们不要给我戴高帽子。事情就怕认真对待。你们要记住,任何你们不熟悉的事,不要一上来就反对,反对不成又犹疑,就是不认真准备。王任重同志由不赞成,转变到积极准备行动,这才是正确的态度。”

江青是最后说话的。江青开始也一再反对江中游水。后来看毛为了游水发脾气,江青才冷冷地说:“游水有什么可怕,这些人吓得似乎天塌地陷。在广州你们不赞成游水的时候,我就同你们不一样,我是游水上的促进派。”

以后毛常讲:“只有江青完全赞成我。”

我侧眼旁观这些共党领导同志。我想起有一天毛同我谈论时说:“他们是向我争宠。他们对我是好的。我有用他们的地方。”我很难想象在这么伟大人物的身旁,竟都是些阿谀奉承的人。毛究竟要他们有什么用处?

这些人不只是在奉承毛的游水功夫,也在阿谀毛的政治能力。毛为中国画下的未来蓝图,规模宏大,大胆冒险;毛坚持中国必须迅速进入社会主义国家,此立场与其他中央领导的小心谨慎成为对立的状态。毛说“不熟悉的事,不要一上来就反对”,便是在批评北京的那些保守派。毛认为在农村合作社化和城市经济重建两事上所遭遇的难题,完全来自于“不认真准备”,而不是毛所倡导的改革政策本身的错误。在三江游水,再困难、再危险、只要做好准备就不可怕;同理,中国若勇于大胆改变其经济和社会总结构,便能重振雄风,荣登国际舞台。如果中央领导们不支持毛这个远大的计划,陶铸和王任重这些地方首长会愿意跟随毛的脚步。毛常说,在北京住久了,头脑空虚,像工厂没有了原材料;到外地走一走,原材料就来了。毛一九五六年夏季的巡行,打了一场大胜仗。

毛用他游水的方式统治中国——毛坚持实行一些前所未有,猛进危险的政策来改造中国,比如大跃进、人民公社和文化大革命。此时在一九五六年六月,毛的大跃进和文化大革命这些政治腹案还未完全成形。但在武汉,毛第一次游长江后,我开始模糊地察觉到毛心中乌托邦天堂的冰山一角。

我在武汉时,随毛会见了长江流域规划办公室主任林一山。林提出在长江的三峡下流修建系列水坝,以引流分洪,避免水灾。毛说,要在三峡修成大坝岂不一劳永逸。林即表示,这才是彻底解决长江水灾的办法。于是三峡大坝的修建就这样定下来。林是老干部,不是科学家或工程师。我个人觉得,三峡的改建须经过精确的计算,这庞大的筑坝工程的结果也难以掌握和预料。但毛很热衷这个规划。毛对我说:“将来三峡就没有了,成了一个大水库。”

在当晚毛写了一首词,即《水调歌头·游泳》:

才饮长江水,又食武昌鱼。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今日得宽余。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风墙动,龟蛇静,起宏图。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更立西江石壁,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

以后毛对我说:“这词中的两句‘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有人说我引的孔老夫子的话,表示忆古抚今,流露出的心情与苏东坡的‘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差的多,可是他们为什么不想想孔夫子在这两句话下面,还有一句,‘不舍昼夜’?大江奔流,不能不给人一种奋发进取的精神,怎么会给人无可奈何的消极情绪呢?《禹贡》上说,大禹疏通九江。大禹有无其人,还有争论,大禹不可能开通三峡。但自古传下来的大禹的故事很多,这些确是积极进取,很鼓舞人心的。”他又讲:“‘高峡出平湖’一句是林一山他们的话,还是恩来同我谈起这一设想。我是没有把握,这才请他们来谈谈,他们计划在巫峡筑坝,引水到华北、西北广大缺水地区。也有人提出来,这一来,四川境内长江水位提高太大,重庆朝天门码头只剩下两级石阶,重庆以下的农田全部要淹没,我是很想追溯黄河、长江而上,探河源之源。常说‘不到黄河不死心’,我是到了黄河心不死。”

北京中央领导的“风吹浪打”挡不住毛的英发气势。就像秦始皇修理万里长城,毛要为自己留下一个不朽的巨大纪念碑——那就是长江三峡大坝。

不久后,一批科学家和工程师投入了三峡大坝的规划。他们知道毛对大坝的梦想,异口同声地向毛保证此工程行得通。我想真正有良知的科学家,不会如此草率便赞成这个规划。果然,后来国务院和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属下的科学家和工程师们,诚实地表达了他们的保留看法。但这项规划仍在毛死后十五年,一九九二年四月通过。

第二天和第三天毛都到江中游水。毛在长江下了三次水后,突然决定要回北京。那时正是七月。我对毛的政治战争毫无留意,也从不主动探问。毛的医疗保健才是我的责任。我是从毛和他的政治秘书田家英(田是我的朋友)口中、党文件中,一点点拼凑出当时正横扫全国的巨大变动。我深知等我们回北京后,我便难再置身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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