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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五反运动中的坦白审查处理表

官方对于五反运动的起因一直以来强调是“建国初,不法资本家为了牟取暴利进行违法活动。在资产阶级的腐蚀和影响下,政府机关里的贪污、浪费、官僚主义现象严重滋长,有的干部堕落变质。”因此,开展了五反运动,以打退资产阶级的猖狂进攻。官方的这种解释,不但把五反运动的起因归结到资产阶级身上,而且还把在国家机关内开展的三反运动的罪魁祸首也推到了资产阶级头上。那么在世界上存在了几百年、在中国也出现了半个多世纪的资产阶级是否真的这么穷凶极恶非要向新生政权发动进攻自寻死路呢?

实际上在五反运动中这些民族资产阶级在当政者的强大攻势之前,几乎没有还手之力。笔者曾经写过一篇题为《一个五反工作队员的笔记》,在那篇文章中主要是以政府五反工作队员的角度来讲述在五反运动中工作队采取了什么手段、办法来让资本家坦白交代,发动群众运动,开斗争会、诉苦会,让资本家开展所谓的“狗咬狗”等等,进行有罪推断,方式极其粗暴,迫使了许多资本家破产,更有甚的是有大批资本家不堪忍受斗争的折磨或财产的丢失而自杀。笔者还收集到一份资料,这份资料是湖北省沙市的一个私人诊所医生,同时也是这个诊所的所有者在五反运动中填写的一份《五反坦白审查处理表》,这份审查处理表所显示的内容可以反映出一些小私人企业在五反运动中被审查的情况。

这份审查处理表是“沙市医务工作者联合会增产节约委员会”所印制的统一表格,内容分为“封面”、坦白书、经学历状况、评审情况、对本人所犯不法行为认识、今后如何改正、保证书和各级部门的处理意见等内容,通过这些内容可以知道被坦白处理者名叫刘谟胜,自1943年起就开了名为“广慈诊所”,地址为沙市中山路137号,到被审查时诊所规模很小,流动资金为1992950元(注:货币单位为第一版人民币),从业人员仅刘谟胜一人。

在“坦白书”中,刘谟胜交待了自己的罪行:

【1940年卐字会医学院停办,职员等停薪留职,生活不能维持,自己又不愿到日本医院去做事,我和邓景文离开卐字会并向程兴岐会长及董事会借给少数器材家具等合伙开诊所(有借条备查)。

1944年还去一部分,至1951年又还去一部分,还有少数家具清理没补还,(不误)。

1941年向程兴岐私人借了储币陆仟元,他是以药品折价借给我们,后来又同邓景文借卐字会药拾肆种,至今未还,在1950年陈方卖给我阿片五(箱)价陆万元(治配阿片洒,配方镇咳用)

1943,在梅台巷我同邓继燮开设诊所,那时因邓继燮回家看看母亲,顺便带回烟土二拾两,计四万元,约计赚储币两万元,我那时去约周子清医师加入我们做烟土买卖,他未同意。

1948年,自做假减疖子药膏,每盒零售壹万捌仟元,批发两万元壹打,到1951年诊所不能售药我就未做了,共约计出售壹佰捌拾打,折合人币叁百陆拾万元,那时忽略了完税,计偷漏国家税收壹拾万零捌仟元。

1950年8月,卖给人民药房散装糖精五(两),每(两)拾壹万五仟,共计伍拾柒万伍仟元(有广慈诊所发票),共漏税壹万柒仟贰百伍拾元。

1950年10月,卖给张少年、陈方、曾庆宽医师红色素和败热速针壹拾陆合,计壹拾陆万元,共偷税肆仟捌百元,又卖给中西药房胶布3筒,每筒玖万伍仟元,计漏税捌仟伍百伍拾元。

1950年,陆续卖了经济礼来粉剂配尼西林,约肆拾支,每支壹万贰仟,共计肆拾万捌仟元,计偷税壹万肆仟肆百元。

1951年,卖经济的法国六零六肆合陆拾万元,计漏税壹万捌仟元。

1951年11月至52年3月,华西药房朱美德卖给我克尼西林柒支、油质西林两支,计伍拾贰万元,偷税计壹万伍仟陆百元。

1951年,买华西药房朱美德幸养粉拾伍P,计壹拾伍万元。计漏税肆仟伍百元,后又卖华西药房施贵宝0.6拾支计贰拾捌万元,漏税计捌仟壹百元。

1949年起,在诊疗方面,如门诊、出诊,有时打壹针康福那心、败热速、福白布、奎林针等,每针存本支贰仟多元,要取病人捌仟至壹万元/又如麦克油质、西林,每针存本壹万陆仟元,打壹针要取暴利贰万陆至叁万元,又十方里×片,每片存本两百元,要去病人肆百元至捌百元,来欺骗病人谋取暴利。

1950年诊所登记时,少报资金壹百伍拾万元,又欺骗政府。】

接着,在评审情况中“自己坦白”的非法所得情况是:非法营利1次,100000元;欺诈暴利320次,1800000元;偷税漏税9次,199200元;合计为2099200元。对于一个人的私人诊所来说,这个“非法所得”比这个诊所的流动资金还多,也算是不少了。

刘谟胜医生在“对本人所犯不法行为认识”写道:

【我深恨那时的社会是万恶的社会,是最龌龊、最黑暗的社会,把我也染成了这种罪恶,完全受了资产阶级恶劣的影响,思想上总想多赚钱,唯利是图,损人利己,危害人民。来所得患者有时打一针福白龙存本一千元,要取八千元至一万元,贪图暴利,欺骗病人。我是一个医工人员,就应该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不但没做到,相反的还欺骗病人,这是我对病人完全没有负责的,并且还做出许多不法的犯罪事实,偷税、漏税、暴利、欺骗、贩卖烟毒、伪假证书、私制药膏等违法行为,所犯这些罪恶,我很感难过惭愧,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人民,不是新社会医工人员应有的品质和道德,没有认识到祖国劳动人民的伟大,没有认识到这新社会医工人员为何来为伤病人员服务,只知道个人的利益,一切所作所为都是自私出发,只图自己安逸,舒服、快乐,而没有想到广大人民的利益。(××)同志们多次的帮助我,教育了我,挽救了我,改造了我,使我思想上才有了进一步的认识。这些错误的思想完全是旧社会害了我,资产阶级思想侵蚀了我,腐化了我,像这种卑鄙龌龊的思想若不赶快洗刷干净,实在是太危险了,太黑暗了,会使我永远不能为人民服务,我现在对这一运动已经有了初步的认识,要争取在新社会做一个人民的医工,来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在“今后如何改正”中写道:

【现在我要在五反运动中来痛改前非,改造自己,并坚决向资产阶级作无情的斗争,划清我的界线,树立无产阶级思想,要争取在新社会做一个人民的医工,要在自己的岗位上做好防疫保健工作,并以实际行动来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保证今后再不犯这些罪恶的事情,发生以上种种。请求政府给我应有的处分。】

刘谟胜痛改前非、痛骂自己的坦白并没有得到有关部门的完全认可,在各级的评审意见中还是认为他的认识不够:

【小组评审意见:思想对五反运动的认识不够,坦白彻底。誓言较积极。

节约会审核组意见:1、坦白不够彻底(烟毒与医疗作风及胶布来源部分)。2、思想尚好。3、对运动认识不够。4、平时工作不能大胆去做。

节约会负责人意见:除通过外,在万字会所得还在之物,无出清单。送×委会听候处理。】

通过对整个审查表的阅读,最引人注意的是刘谟胜的坦白交待“非法所得”并非仅仅只是1949年以后的,他的坦白交代自开办诊所的1943年开始,那么这就意味着在旧政权之下所欠下的“债”要还给新政权,只要是现在当政者认为是不合法的,那么他都要有义务补缴回来,甚至还会被罚款。五反运动在上海开展时曾有“五反追溯的时间,除隐匿侵吞敌产可以从日本投降时期以后算起,其他则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日起算”这样的规定,但对于其他地方如沙市是否也有如此规定就不得而知了,但就刘谟胜的坦白非法所得的数字来看,已经包含了1949年以前的数字了。

刘谟胜所交待的非法所得的情况和现在医疗机构的某些做法相比,可谓是小巫见大巫,现在我们不知道当时是如何划定非法所得和合理利润之间的界线的,但补、退、罚、没的标准却是免不了的,至于最后确定他要补多少税款,退回和没收多少非法所得,罚款多少,这份资料中没有最后写明,但按照运动中的一般计算办法,估计也不会少于他所交待的二百万。

从刘谟胜的交待中我们实在也找不出他是如何处心积虑地拉拢国家干部,向新生政权进行猖狂进攻的地方,而仅仅看到的是他低声下气地向新政权坦白罪行,把一切都罪责归结到万恶的旧社会,以后要和资产阶级划清界限,树立无产阶级思想,接受政府的处罚。可怜的中国民族资产阶级,因为生存于致力于在中国建成社会主义公有制的政权之下,一方面要在五反运动中破财免灾,另一方面还要承担着反政府的罪名。

五反运动,对于民族资产阶级来说仅仅是噩梦的开始,接踵而来的公私合营才是真正的没顶之灾。

附本人收集到的一张广州“成记行”在五反运动中缴款的“五反收入缴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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