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

吃着馒头蘸酱,跳着世界最美的舞蹈

琳琳家的餐桌。积着厚厚的煤灰,壶碗瓢盆横七竖八放着,旁边还有两人的‌‌“三无午餐‌‌”:无肉无油无菜,只摆着两个馒头,一块南瓜,叫不上名字的酱泥。

一场拆迁,推倒了他们的房,也推散了一个家

琳琳(化名)说:‌‌“爷爷,你每天好辛苦啊‌‌”,爷爷说:‌‌“乖孙女,如果我哪天不在了,留你一个人可怎么办啊!‌‌”——这是发生在山西运城一个村庄里爷孙俩相依为命的故事。从两岁那年起,琳琳就被爷爷左新法带到山上陪他放羊,今年琳琳已经8岁了,衣服是同村人送的,不知道红烧肉什么味儿,朋友吃火腿肠和鸡蛋,她咽着口水掉眼泪。琳琳的校长告诉大白新闻,琳琳很喜欢跳舞,但是没钱交学费进舞蹈班。爷爷说,自己身体不好,一直吃药,也许照顾不了孙女几年了,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汽车颠簸了40来分钟,终于从市里开到琳琳所在的村子,径直停在了小学门口。一个约摸70多岁的老人走过来说,过会儿下课就能进去见到琳琳了,然后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厚厚的诺基亚直屏手机,右手微微弯曲挡住阳光再次确认时间。收起手机,他又走到原地蹲下,直直地看着校门。这就是琳琳的爷爷左新法,背心外面套着汗衫,敞怀,露出紫红的脖子和胸膛,衣服外面蒙着一层细细的黄土。

等了大概二十分钟的样子,下课铃一响,左新法起身走进校园。学生们都呼啦啦出来课间活动,不一会儿,一个大眼睛的女孩子蹦蹦跳跳地出来了。

打量了一眼,肯定就是她了——瘦瘦小小,浑身黑乎乎的,包括衣服鞋子还有露在外面的一双小手。听说有人来看她,班主任迎上来夸赞道,琳琳是个特别聪明的孩子,学习成绩也不错。不一会儿,校长也来了,介绍说,琳琳的家庭情况全村都知道,学校发放贫困生补助第一个想到她。校长还提到,琳琳喜欢跳舞,没钱交学费,左新法东拼西凑,交了两百块进了舞蹈班。

上课铃响了,左新法走出校门,拿起一把铁锹在门口帮人干农活。放学铃声一响,他便收拾好家伙什儿进去把孙女接出来。

家离学校很近,说话间就到了。尽管之前有所耳闻,在看到爷孙俩的住所之后,大白新闻还是觉得眼前的景象有点‌‌“猝不及防‌‌”:在周围的红砖绿瓦中,房子之破败让人觉得这应该是几十年没人住过的。院子里长满野草,劈出来的柴火堆在一旁,外面的石灰墙皮大片脱落。跟着爷孙俩迈进门直接被屋里的光景震惊:一片灰暗,几乎将阳光隔绝;没什么像样的家具,也没落脚的地方,屋顶四壁发黑,无法想象原来什么样子;屋里最值钱的东西恐怕就是那个冰箱了,里面空荡荡的,几个馒头,一袋子杏(特意买来招待客人的);没有自来水,地上摆了好几个水桶,水质乌黑,是他们做饭用的水……

然而左新法习以为常,一进屋开始为琳琳准备午饭——一个馒头,也许是昨天剩的,也许前天,硬硬的,上面糊了点酱,琳琳吃得津津有味。

西屋没人住,走进去一看,原来墙上裂了一条缝,从屋顶到墙角,很宽很醒目,阳光可以肆无忌惮地透进来,当然,下雨的时候雨水肯定也会淋进来。左新法说,这是村里拆迁的时候弄的,现在不能住人了。

生活到了这般田地,为何家里只剩非劳力的爷孙俩?左新法说,还是得从十几年前的那场拆迁说起。那天家里只剩自己的大儿媳,一群人来到院子里说要拆迁,大儿媳阻拦不成,还被对方围殴最后导致流产,被当地派出所关了10来天出来之后,就带着两个女儿离开了。大儿子再婚,几乎很少回家。女儿外嫁,不常在身边。二儿子去了外地再也没回来,二儿媳把孩子留下,自己走了,这个孩子就是琳琳。

左新法讲道,琳琳两岁的时候就跟着他了。那时候他在山上放羊,只能把孩子带着上山,偶尔给她挤一点羊奶喝,直到现在上小学了,琳琳也没吃过什么小孩子的零食。衣服倒是有一些,但都是同村的人送来的,堆了一炕。左新法说,别人给什么,她就穿什么,从来也不挑。

让人欣慰的是,琳琳学习成绩不错,也很懂事。她知道爷爷的辛苦,平时尽量分担一些家务。看到爷爷身上豆大的汗珠扑扑往下掉,琳琳便拿起一块毛巾笨拙地给爷爷擦擦脸,擦擦背。

近两年,左新法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天天吃药,他担心自己有一天撑不起这个两口之家。琳琳曾哭着跟他说,爷爷,你不要死,你离开我我就没亲人了……不过,眼下吃饭都成问题,他顾虑不了那么多,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现在左新法已经没有力气养猪放羊种地,家里没有什么固定收入,平时他也帮村里人干点活,但基本上不取报酬。左新法觉得,多帮帮别人,以后也有用得着人家的地方。如今的他们的基本生活来源就是女儿有时会给爷孙俩几百块钱补贴家用。外来的补助,除了琳琳学校每年发的1000块贫困生补助,没有任何扶贫款,也没有低保。

之前校长提到,琳琳喜欢跳舞,并且毫不怯场。在爷爷的要求下,她跳上炕,大方展示了新学的舞蹈。没有音乐,自己哼着歌,气喘吁吁地跳完了……很兴奋,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喜欢跳舞。

被跟拍了一段时间后,琳琳忍不住手心痒痒,怯生生地说,自己想按一下快门。她拿起笨重的相机,拍了自己的家,拍了刚认识的小姐姐,拍了来找她玩耍的同学……她想把她的生活都记录一遍,然后满意地看着照片回放,不时哈哈大笑。半个小时很快过去了,琳琳要赶着去学校午休了,恋恋不舍地放下相机离开了。

下午放学的时候,大白新闻来跟琳琳道别,此时跳舞的炕上一角又变成了她的书桌,整个人趴着写作业,一边念念有词背算数公式,一边一笔一划写答案。胳膊压酸了,她就坐起来,要不跪着,要不站起来蹦哒一会儿。做完作业,琳琳小心翼翼地把练习册放到书包里,说是书包,其实不过是一个购物塑料袋,表面一部分图案被磨得白乎乎一片。

第二天就是六一儿童节了,琳琳要表演节目,本来是挺高兴的事情,但她有点犯难。老师让同学们化好妆再去学校,妈妈不在了,家里没有化妆包,爷爷更不可能给她买一只口红或者眉笔,不知道哪位同学的妈妈愿意给她化个美美的妆……

客人要走了,左新法没在,干活去了,只剩琳琳一个人来告别。天色已晚,不忍她一个人在家,没想到她潇洒地说:‌‌“我常常一个人,我还敢一个人睡觉呢!‌‌”

临走时,琳琳怯生生的问:‌‌“阿姨,能不能把我和爷爷一起拍的相片寄给我?‌‌”我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一张爷俩的合影,也许两岁之后的琳琳几乎很少拍照片了。最后我答应她,一定会寄给她。

琳琳拿起半块馒头,让爷爷抹了点酱,在一旁站着吃了。酱泥蹭得满嘴都是,她浑然不知,吃得很香。

爷孙俩家里最值钱的东西就是这个冰箱了。不出所料,打开一看空荡荡的,除了馒头和萝卜,几乎什么也没有。这一大袋杏,是左新法得知客人要来后准备的。

左新法说,自己每天在外干农活,在家做饭带孩子,常年吃药,没什么收入……在场的人,只有琳琳能完全听懂爷爷说的话,但她眼神放空,一心对付自己的馒头。

中午,左新法没有吃饭,坐在板凳上沉默的想着自己的心事。

跳舞之前,琳琳先在炕上‌‌“秀‌‌”了自己的基本功,劈腿、一字马、下腰……都不在话下,瘦小的身子看起来非常轻松。

没有音乐,自己吭哧吭哧又唱又跳;没有灯光,房间甚至有些阴暗。但琳琳很乐意表演舞蹈给人看,尽情享受这个‌‌“舞台‌‌”——这是一个8岁小女孩对舞蹈的热爱。

左新法来到了西屋,打量一圈后背过身来。这就是被拆迁的那间屋子,现在已经不能住人了,看起来像破败的库房,屋里一件像样的东西也没有。

十几年前,拆迁留下来的那条裂缝还在,白花花的光透进来触目惊心,从屋顶一直延伸到墙角。

放学了,琳琳回来了。她麻利地跳上炕开始写作业,那本是她展示舞蹈的‌‌“小舞台‌‌”,现在又变成了她的‌‌“书桌‌‌”。

琳琳趴在床上写字的姿势并不标准,而且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坐起来捶捶腰。旁边发白的粉色塑料袋,则是她的‌‌“书包‌‌”。

做作业的地方太小,她只能腿微微弯曲,两只脚放到被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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