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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19个被砍杀的孩子隔着一道生死的门

2018年4月27日,星期五,我回到家的第二天。

18:15,我坐在心心念念了半个多月的德庄吃我最喜欢的龙利鱼,和我一起吃饭的叔叔说,米脂出事了。

我接过他的手机,看到了一连串的小视频。

屏幕上是十来个瘫倒在血泊里的孩子。

有人在吼:快打120啊这娃娃还有口气!

有人在吼:娃家长去哪儿了啊娃说疼啊!

还有人在吼:110!110呢?

视频里有个小女孩,她睁着眼睛,一动不动,似乎在看着屏幕里的我。

我倒吸一口冷气。

打开朋友圈,这条内容已经被刷屏了:


还有这样的:

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阿姨开始啜泣。

我陪一个阿姨走路回家,这个时候朋友圈被刷屏的是这个:


和阿姨走到马路上,我感慨,生活了这么多年,我没有见过这么畅通的文化路。

在联丰的献血点,我看到人们排着队,有条不紊。

到了二康(榆林市第一医院)门口,我忍不住了,我说我想去看看。

门口聚集着很多人,有哭泣的,有看手机的,有打电话的。

但他们说的都是同一件事。

我走进这个小时候无数次走进的医院,它的一草一木我太熟悉不过。本想径直走向急诊科的我被拦住了,大叔让我绕后面,把前面的路空出来。

不需要费多大力气,我绕了后门到了急诊科。我走在长长的走廊上,急诊科还是当年的急诊科,还没有榆林院区时,主任和副主任都是我爸爸的好友,小时候看病从来不需要挂号,直接去他们办公室找他们就好。我还记得给我打针的护士姐姐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

我到了急诊科,我看到了几个急救室门口的牌子上写着责任医师XXX,责任护士XXX,他们都是我极其熟悉的人。

走廊的尽头,我看到了一扇门。

我心里一紧。

我想,我过去之后会看到哭天抢地的一群人吧。

还没有到那扇门,我听到有人在啜泣,我的左手边是洗手间,我看到一个阿姨,胳膊靠在洗手间的门上,脸压在胳膊上,默默啜泣。

旁边是她的姐姐,在看着水龙头的水不断的流。

我不知不觉后退了几步。

但我还是继续往前走。

那扇门的门口,蹲着三个叔叔,两个阿姨,还有一个年轻点的姐姐站着,他们不流泪,不说话。所有人都盯着那扇门,看着那扇门开了关了,希望多一些人来回走动,这样他们就可以看看里面的情况。

有个护士小跑着出来,跑去拿器械。有个阿姨突然站起来,开始嚎啕大哭。旁边有个大叔训斥她:哭什么哭!接着,他自己背对过去,狠狠的锤着墙。

新闻的敏感性促使着我去问她点什么,可我不知道该问什么,只是默默走故去,递给了她几张纸巾。

21:45

急诊科大门,一个护士给几个没有穿白大褂的医生带路,他们小跑着进了几个不同的急救室。

21:47

有一个被砍伤了胳膊,衣服还有一大块血渍的姑娘被搀扶着,进了急诊科,脸色苍白,一个医生在门口看了看伤势,说:急救这边忙不过来了,你直接去四楼,那边有人帮你处理。说完他转身进了急救室。

急诊科的楼道又恢复了安静。

只有急救室里面人声鼎沸。

21:50

其中一个急救室的门开了。

蹲在地上的,坐在地上的人都站了起来。

胸前都是血迹的医生问:谁是XXX的家长?

有两个人蹲了下去。

姑姑:我!我是他姑姑,这是他舅舅!

医生:娃娃的娘老子呢?(孩子的爸爸妈妈呢?)

姑姑:在外面,诶他们回来了!

医生:我来说一下娃娃的情况,现在持续出血,只要有一线的机会我们就不会放弃……来我们去护办说……

急救室的门又开了,一个护士跑出来:X老师!X老师!这边还要200毫升新鲜血浆!!!

急诊科的门口又有人进来了,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医生,跑着进了急救室,一边跑一边说:快给我拿个衣服(白大褂)

21:53

又是一阵急救车的声音。

隔壁急救室的护士跑到另一个急救室:快机子机子!又来了一个!

隔着打开的门,我看到护士在给孩子做心肺复苏……

21:58

又是一阵急救车的警笛。

急诊科门口,两个男人在对话:

XXX,工作上还有啥要求没有?

没有,你只要保证今晚不停电就好。

从护办出来的那个姐姐,没到急救室门口就哭了出来,她说医生你试着做做手术好不好?求你了做手术吧!

医生摇摇头,进了急救室。

一个男人把她拉到一边:

你别哭了好不好?你这一哭你哥哥你嫂子咋办?他们不比你难受吗?

接着那个男人进了男厕。

那个姐姐,靠在墙角开始大哭。

娃娃疼啊!她疼啊!!!

我很想去说点什么,但我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往她的手里塞了几张纸巾。

隔着门缝,我看到做心肺复苏的那个护士就是小时候给我扎针那个姐姐,我小时候血管细,好几个人扎不进去,她一来就进的去。

我看到她头上的汗珠。

我还看到了地上的血迹。

我有点受不了了,忍着眼泪离开了急诊科。

在门诊大楼,一个大妈啜泣着,拉住我:你知道他为啥这么做么?

我说:可能是,报复社会吧。

大妈一边擦着眼泪:真是丧心病狂啊!娃娃有啥错啊!

出了医院,我去了联丰楼下的献血点,昨晚才回到家的我还没来得及把身份证放家里,我想去献血。

献血点人还是很多。

接着接到了我妈的电话,她问我在哪,接着带着哭腔说:你要是敢去献血我跟你没完!你自己身体那么虚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本来就例假你自己都在喝药调理你是不想要命了是吗?就算你对自己不负责你替我考虑考虑好不?

我还是回家了。

22:19

回家途径医院,我又看到了一辆急救车。


经过医院门口,听到几个大妈说:刚里面有个娃娃好像是不顶事了(没救了),她娘老子好像都晕了,姑姑舅舅在那帮忙呢。

我倒吸一口凉气,抬头看了看天空。

大西北的天空一如既往的干净,还有星星。

像我小时候看到的一样。

家门口,今天来接孩子放学的家长异常的多。他们说,不接心里慌,要死我也得死在我娃前头。


进了校门口,抬头看到榆林市第一医院几个字,异常的红。

像我今天下午看到的血腥视频一样红。

像孩子被沾满了血的衣服一样红。

后记:

我曾以为文字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力的东西,能描大好河山,能书心中所想。直到今晚我才知道文字是写不出绝望的,生与死的距离就是一扇门开开合合的时间罢了。

出于传媒大学赋予我的新闻敏感我进了急诊科的门,没有任何一家媒体可以比我更快接触到那些叔叔阿姨,我无数次想开口但我并不知道我该说什么问什么,我不是一个无良记者在这个时候跑到他们面前问他们现在是什么感受,也不会让他们去回忆两三个小时以前在几十公里外的米脂县城发生了什么,我知道这是不人道的,我很想为他们做点什么,但我不知道怎么做,所以我保持着沉默,默默的看着他们。

或许在某种程度上,我的行为也是一种平庸之恶。

从进传媒大学的第一天起我就一直在思考一个合格的记者在这种时候应该做什么,又应该怎么做?王军老师《传媒伦理与法规》课本里关于灾难报道的东西在这个时候似乎是那么肤浅和苍白无力。除了那句种子,不就是希望吗之外,我很想知道张泉灵在汶川灾区看到那些抱着尸体痛苦的人们的时候,她会怎么做?

所谓记者,乃是时代的记录者,社会的监督者。昨日校园欺凌层出不穷,今日校外当街砍杀学生,看到小视频里那些血淋淋的小孩子我心里只有一句话:你知道什么叫绝望吗?

今日新闻,明日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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