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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天电影

六七十年代,能去电影院看一场电影是一件很奢侈的事。因为对人们来说,花两毛钱买张票看电影,远不如用这两毛买些吃喝实惠。所以,每当放映露天电影的时候,就会出现这样的场景:一家几口,每人手里提溜一个小板凳,兴致勃勃地涌向那块露天场地。

放露天电影,对环境要求一点也不高,只要有一片宽敞的空地就行。在这块空地的端头立两根杉杆,间距大概有十几米。银幕是一块镶着黑边的白布,边上有小孔,四角有四根绳子,用绳子将幕布的四个角拉起,牢牢地拴在杉杆上。至晚,它就成了千人瞩目的中心。

记得内蒙古地方病研究所的大院里,每周六都要放电影。吃过晚饭,人们都拎着小板凳,早早地赶到放电影的场地,生怕去的晚了占不到好位置。然而夏天天长,露天放电影必须要等天色完全暗下来,于是,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放映场的空地上就成了孩子们们嬉戏打闹的绝佳场所。

当夜幕铺天盖地地遮掩下来,场子里开始热闹起来。大人呼喊孩子、孩子叫着爹娘;有的人站在凳子上举手招呼、有的晃动手电,寻找到自家的地方。有时刚坐定,又有人要挤过去,不得已再站起来让道。孩子哭、大人笑,说话的、嬉闹的,空气里弥漫着汗味、烟味、香胰子味、瓜子儿味……

终于放映员拖着放映机,姗姗地来了。他把机器放置在场子中央,人们齐刷刷地自觉退后,放映员傲慢地、不慌不忙地架好机器。当第一束白光射到银幕上时,久等的人们会发出更大的嗡嗡声、还夹杂着孩子们欢快的尖叫:演啦演啦演啦……不断有人蹦跳着伸出手,看自己的手在银幕上的投影;有的举着一根小树枝晃动,看到小树枝的投影也莫名地兴奋。在放映机投射的光柱里,能看见许多飞舞的尘埃,感觉像这群人开了锅冒出的烟。

胶片是从电影公司租来的,一部电影基本上三四盘胶片。租来的时候,由于前面已经有别的放映队放过了,所以胶片是倒着的,得像磁带倒带一样手动把电影胶片倒回来。倒带时会难免出错,比如胶片飞出去然后不小心被别人踩到。断裂的胶片需要剪掉几帧再用胶布粘起来,所以在放映过程中突然眼前一黑时,那就是遇到胶布了,然后不自然地跳到下一个剧情。

那时,一个晚上总要播放两部电影。电影是由8.75mm或16mm放映机播放的,中间换片时,剧情总会脱节。

有时,露天电影的片子是几个单位共用的,常常放了上半场还得休息好一会儿,等着下半场的片子过来。每到这个时候,我们总是焦急难耐,眼巴巴地盼着负责跑片子的叔叔早点出现。

音响一般放在银幕下面,所以坐在前排很吵、后排却常常听不清。如果晚上起风,银幕就会飘来飘去,上面的人物就会变形。好人变得丑陋,坏人则更加狰狞。

那时,我们还经常跑到幕布的后面去看电影,当然图像要稍微模糊一点。繁星下、夜风里,搬几块砖头,静静地坐在那里仰望银幕,也是很快慰事情。

令人扫兴的是,经常看电影看到紧要关头,突然喇叭里叫起来:“×医生,医院有人找!”赵大夫是内蒙医院著名的外科大夫,家住地方病研究所,医院找他都是急如星火的事情。

最扫兴的是,本来是有露天电影的,结果突然下起了大雨,被迫取消了;还有,本来传的电影是没有看过的新片,结果一开机却是看了N遍的《地道战》之类的,心里非常郁闷。

记得我第一次看的露天电影是《箭杆河边》。说的是1962年夏天,麦收时节,地主佟善田暗中散布谣言蒋介石要回来了,谣言在部分落后社员心中引起波动。党支部毅然决定停止佟善田的赶车任务,由庆奎接手。佟怀恨在心,唆使二赖子在桥头扛打辕马,企图制造车毁人亡事故。关健时刻武装部长带民兵及时赶到,逮捕了佟善田,并查清了他十三年前杀害贫协主席的罪行。

《农奴》是由藏族农奴旺堆主演的影片。讲述的是藏族农奴强巴的故事。强巴一家世代都是农奴,父母过世后小强巴成了旺杰的家奴,因为种种屈辱,倔强的他不再说话。幸而强巴被解放军所救,把土登活佛暗藏的武器交给解放军,并揭露了他的罪行。后来强巴与参加了进藏工作队的兰朵相会,沉默多年的他才终于开了口。

《霓虹灯下的哨兵》的主要剧情为:1949年5月,中国人民解放军一个连接受警卫上海南京路的任务。特务老K、曲曼丽妄图用资产阶级的香风毒气瓦解我斗志。三排长陈喜忘掉了我军的光荣传统,新战士童阿男存有严重自由主义倾向。指导员路华、连长鲁大成、老班长洪满堂,从阶级教育着手,救了阿香,逮捕了特务老七,使童阿男和陈喜认识了错误。春节大联欢时,特务分子老K和曲曼丽被一网打尽。

《千万不要忘记》说的是一个叫丁少纯的青年工人,业余时间喜欢打猎。因为喜欢一套价值148元的毛料制服,却无钱购买。其岳母便向车间互助会借钱把那件毛料制服买了下来,并告诉丁少纯,将来多打几只野鸭子,卖了钱还给互助会就是了。于是,热心于打猎的丁少纯忙碌中乱了方寸,把随身带的钥匙掉进了正在组装的电机线圈里,险些酿成大祸。

丁的岳母曾是一位鲜货铺子的老板。她常常向丁少纯灌输吃喝享乐的思想,逐渐地使丁少纯的思想发生了潜移默化的变化。电影反映了思想战线上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争夺接班人的激烈较量。

《舞台姐妹》讲的是40年代初,越剧艺人竺春花、邢月红在绍兴唱戏,遭地方恶势力的迫害。邢师傅临终前嘱咐她们要认认真真唱戏,清清白白做人。三年后,春花、月红唱红上海滩。春花洁身自爱,认真唱戏;月红爱慕虚荣,嫁给了戏院老板唐经理。后来月红在受尽唐经理百般凌辱后终于醒悟。姐妹重又相逢于舞台,双双再唱“楼台会”。

进入70年代,阶级斗争成了主旋律。记得看《卖花姑娘》时,黑暗的场地里一片“呜呜”的哭声。在残存的记忆中,觉得这部电影的艺术性还是不错的,把那种被侮辱与损害的氛围营造的栩栩如生,确实能够勾起大家心中的怜悯和同情之心。

前苏联电影《列宁在1918》里,有一段露大腿的“四小天鹅”舞。虽然只有短短两分钟,而且是在黑白电影中呈现的、模模糊糊。但每到此刻,放映员都会按照上级的要求高喊“闭眼!”有时,放映员还会喊:“当妈的赶紧把娃娃的眼睛捂住!”我反正没闭过眼,我发现有些人一经提醒反倒睁得更大了。

露天放故事片之前必先放《新闻简报》,我就是通过《新闻简报》认识了胖乎乎的西哈努克亲王和总是不停摇头的宾努亲王,及他俩美丽的夫人。

那些年,《地雷战》《地道战》《渡江侦察记》《平原游击队》《英雄儿女》《闪闪的红星》,看了一遍又一遍。

“高,实在是高!”“我胡汉三又回来了!”“香烟洋火桂花糖!”“红军战士潘冬子!”“为了新中国,前进!”“向我开炮!向我开炮!”“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脸,怎么又黄了?防冷涂的蜡!”……一个个难忘的片断,一句句经典的台词,像星光闪耀在我记忆的深处。

每当屏幕上打出了“完”字,人们总是稍有留恋而又无奈地散去,直至回家还饶有兴致地探讨着电影中人物的命运。这样的结局和命运虽然已经议论过多少次了,还是百谈不厌。

现在想起来,许多老片子的情节特别朴实,不像现在有的电影角色一句话没说完就开始拥抱了。那时的影片,再亲切的战友久别重逢,也就是冲过去,紧紧地握住手,然后上下晃动几下,激动地说:“同志,可把你盼来了!”……记得当年我在内蒙古农大读书,开学第一天,有个同学热情地跟我握手,说的就是这句话。我怀疑他是在看露天电影时学到的。

我看的最后一部露天电影是《决裂》,地点是在内蒙古农大的操场上。因为要政治学习、深刻讨论,此片我看了好几次。我对此片的印象很深刻,不是因为电影中老教授的瘦削脸颊和鼻粱上酒瓶底厚的眼镜,而是我和兽医系的一位学友坦诚地讨论了马尾巴的功能。是他让我确切地了解马尾巴的功能:1、能挡住肛门与外生殖道,一定程度上减少外界污染或其它危害。2、奔跑时可通过尾肌收缩而举起,调节躯体平衡。3、尾巴能借肌肉运动左右上下摆动,清除后躯皮肤上的附着物,也包括蚊、蝇、蚋等的袭击。结论:马不能没有尾巴,马尾巴是有它的功能的!浅显的事,上纲上线就成了十恶不赦。

不才及至到了内蒙古电管局工作,电厂扩建工程每开例会时,施工单位为了得到相关单位的及时配合,总要相互央告:“张军长,看在党国的份上,拉兄弟一把吧!”我不说,你也知道这句台词的出处。

表哥说,他小的时候,总是跟村里的人一起去十几里外的地方看露天电影。那时没有手机,连电话也没有,只要有人说一句,今晚某处放电影,不管是不是真的,这个令人兴奋的消息,立即会传遍全村,孩子们赶紧吃饭,不管父母在后面大呼小叫,一阵风似的集合,向目的地出发。当然也有“狼吃鬼”的假消息,让他们趁兴而去,败兴看而归。但这种情况并不多,多数他们赶到的时候,场面或者山坡上已经坐满了人。他们只好远远地,爬在墙上或树上看,看完电影回家,又是十几里地。因为农村的场地都是泥地,表哥每次看完电影回家,总要因为裤子上都是泥而遭到大人的责骂。

得胜堡村八十年代才开始放映露天电影。听表哥说,每次《红楼梦》放到一半时,总有个陌生的后生异常激动,不顾人们阻拦,爬上那根挂幕布的杉杆,用双脚夹住,双手向幕布伸出,口里喃喃地喊着“林妹妹!”看他那痴迷又命悬一线的样子,所有的人都为他捏着一把汗。后来,放电影的师傅不敢再放《红楼梦》了,任凭主家恳求,就是不放,他说:万一出了人命,谁担当得起?然而,事情终于还是出了,不过是在另一个村子,那小伙又去爬杉杆抱幕布,一下就从上面摔倒下来,跌死了。后来人们才知道,那小伙子是邻村的,与一个姓林的长得跟电影里林黛玉很相像的姑娘谈对象。那姑娘病死了,他也就疯了,于是天天追着看《红楼梦》,幻想着去抱自己的林妹妹。听到这些,人们都唏嘘不已。

一面幕布、一束光、一个放映员、人们各自搬来的板凳……它们几乎构成了露天影的全部要素。可以说,露天电影曾是几代中国人的共同记忆。

现在人们坐在舒适的电影院里,花上几十元钱,就能享受一下视觉的震撼;或闲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打开电影频道,就能领略一下不花钱看电影的闲悠。现代人看电影,已经成了举手投足的小事,随情随意、每时每刻,只要有心情,看个通宵都可以。可越是容易,就越觉得淡而无味,于是便常常想起年少时看露天电影的场景,那热情、那场面,无法忘记。

后记:

国人不要自卑,看露天电影并不总是low side人口的生活场景。纽约的华人朋友说,夏季是纽约户外活动最繁盛的时候。各种户外音乐会、露天电影陆续登场,各个区都有。在盛夏傍晚,带上美食和毯子,呼朋引伴到附近公园,边观看精彩的电影边欣赏夜色,也是一种令人心醉的享受。

加拿大的朋友说,今年夏天,每周二的晚上,在多伦多Yonge-Dundas广场,市民也可以免费看露天电影。炎热的盛夏,夜幕降临以后,和三五好友一起在广场上看露天电影,可以重温儿时的美好回忆。举办活动的CityCinema建议大家提前过去占座,因为有很多人早早坐在屏幕前恭候了。

朋友说,从小时候到现在,几十年就如一本书,日子一页页漫不经心地翻过去,如穿越时空的记忆。没想到,几十年后,在异国他乡,竟然重温了儿时的快乐。

朋友说,美国的露天电影跟国内有点不同,是坐在自己车里看。所以,叫Diver-in movies.当然也可以拿几把椅子放在车前,或者干脆趴到车顶看。

说起美国的露天电影,还有很长的渊源。美国的露天电影由新泽西州的化工公司巨头理查德·霍林斯创建。1932年,他在自家的车道进行露天剧场测试:把电影屏幕固定在他家后院的树上,把喇叭放在屏幕后面。经过不断调试,终于取得了比较清晰的屏幕效果。当时的音响设备都很简陋,但这个有趣的实验,在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初,在美国城乡迅速蔓延开来,最高峰时,全美有4000多家露天电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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