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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到了公道 但失去了所有人生

刑满释放后的周远,27岁被抓,出狱时已42岁。

‌‌“奔波了20年,我终于可以把我、我丈夫、我儿子身上的污名洗白了。但我所有的人生都失去了。失去就永远失去了,不可能再回来了。‌‌

今天上午11时,新疆高院对周远故意伤害、强制猥亵妇女申诉案再审公开宣判。法院认为该案证据不足,改判周远无罪,已经47岁的周远背负了将近20年的罪名终于洗脱。

据媒体报道,1997年5月17日,27岁的新疆伊宁青年周远在家中被警方带走。从1991年起,伊宁市频发侵害女性的事件。犯罪嫌疑人趁女性熟睡时行凶,持利器刺伤女性下体,警方多年未能破案,整座城市一度陷入恐慌。1997年5月16日凌晨,又一起类似案件发生后,周远被抓,同年8月7日被逮捕,并被认定为故意伤害罪和流氓罪嫌犯。

1998年8月30日,周远被一审判处死缓。此后,该案经多次重审、再审,他被判处的刑罚从死缓改为无期、再到有期徒刑15年。2012年5月21日,周远刑满释放。

2013年7月18日,最高法指令新疆高院复查此案。2016年11月18日,最高法作出再审决定书,指令新疆高院进行再审。

为还儿子清白,70多岁的李碧贞奔波二十多年,坚持为儿子申诉,终于等来改判。今天上午记者对话了周远及其母亲李碧贞。

对话人物:李碧贞,周远母亲

‌‌“终于不用在路上奔波了‌‌

记者:法官宣判周远无罪时,你是什么心情?

李碧贞:我高兴不起来。我的人生已经被打乱了,不可能恢复到过去了。别人都说,这件事情结束了,我就可以过上正常的生活了,将来过好每一天。如果没有这件事,我丈夫是不是还在,周远的儿子、我的孙子是不是已经上大学了,这些都回不去了。想到这些事,就不会像过去那么高兴了。

案子改判了,我这个老太太终于不用在路上奔波了。仅此而已。

记者:之前想过会得到这个结果吗?

李碧贞:别人说无罪的结果很有把握。2016年11月18日最高人民法院的再审决定书也说‌‌“证据不确实、不充分‌‌”。但我还是觉得没把握。在宣判之前,无罪还是镜子里面的东西。

记者:这个案子经过了多次重审、再审,你认为为什么会拖这么长时间才平反?

李碧贞:我不说你可以想象到。我做错的事情要让我去承认,我会愿意吗?

记者:伸冤二十多年,你觉得值得吗?

李碧贞:值得一半。但是要完成另一半,你觉得可能吗?

记者:另一半是指?

李碧贞:追责。

‌‌“我一个人还是要走‌‌

记者:最早什么时候开始伸冤?

李碧贞:1997年5月17日我儿子被抓的那天就开始了。这些年一直走在申诉的路上。从来没有想放弃过。

记者:是什么在支撑着你?

李碧贞:我觉得我儿子是冤枉的,我就要为他伸冤。你陷害我儿子,你就是假的。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这些年,我走到丈夫去世,我一个人还是要走。

记者:这些年,所有能想到的检察院、法院,以及政府部门都找过了?

李碧贞:对。之前别人跟我说,要去法院门口下跪,求他们纠正。我说,他们把我儿子判错了,为什么要我去下跪。要下跪也应该是他们给我下跪、给我儿子下跪,那才是对的。真理只有一条。

2011年12月,新疆高院再审宣判,无期改判成15年。法官跟律师说,让劝我不要上访了,没有意义。我当时就跟律师说,我儿子没有犯罪,不要说15年,就15天,15分钟都不行。我一定要给儿子伸冤。

记者:2012年5月21日,周远刑满释放。儿子获得自由,是否会动摇你伸冤的决心?

李碧贞:他出狱以后,我不仅不轻松,心情更沉重了。儿子在监狱里,他过得怎么样,好或者坏,我看不到。有个词叫‌‌“触景生情‌‌”,我觉得很贴切。他出狱以后,我看他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15年过去,物是人非。他的行动、他的语言、他和人的交流,已经和现在脱节,就像一个从坟墓里挖出来的人。为什么我的儿子变成了这样?!

‌‌“我可以做儿子的辩护人‌‌

记者:案子第一次由新疆高院发回重审,在法庭上,你曾给儿子当过辩护人?

李碧贞:当时我只是想弄明白案子是这么回事,但案子是不公开审理,我没法旁听。律师说,作为被告人的监护人和亲友,可以作为辩护人进去。我找了好几次法官,都不答应。直到开庭前一天晚上下班前,我去跟法官说,根据刑诉法第三十二条规定,我是周远的妈妈,我可以做他的辩护人。不让我进去就是违法。法官就答应了。

记者:媒体报道说你只上过一年半小学。你是怎么在法庭上辩论的?

李碧贞:我是不懂法的,我就是一个没文化的妇女,我是根据常识说的。比如我儿子交代,凶器是一把刀,我做针线知道,剪刀剪东西是整齐的,刀割的话肯定坑坑洼洼的,我就跟法官说,把受害人裤子拿出来看看到底是刀割的还是剪刀剪的。

当时除了口供没有其他证据,我儿子的案子就应该适用1997年开始执行刑诉法。刑诉法第四十六条规定,只有被告人供述,没有其他证据的,不能认定被告人有罪和处以刑罚;没有被告人供述,证据充分确实的,可以认定被告人有罪和处以刑罚。仅仅这一条就够了。

记者:这些法律知识你是怎么学到的?

李碧贞:都是这里凑点,那里凑点。我丈夫还在世时,我出去申冤,回来告诉他我见到谁了,对方怎么说。涉及到法律专业名词,他去翻书,然后告诉我,下次遇到这个问题,应该怎样说,我就记下了。2006年丈夫过世以后,我也没怎么学。

平时也会看电视和报纸,比如《焦点访谈》和《今日说法》。有一次我就用《今日说法》的开场白说服了一个法官,道理不说不清,法理不辩不明。

记者:这些年你有什么变化吗?

李碧贞:现在就是练就了一个大嗓门,甚至有点歇斯底里。以前大家在一起上访,你也想说,我也想说,我为了抢时间,无形中就把声音变大了。现在我一说话,别人就跟我说,同志,声音小点吧;阿姨,隔壁都听到了。

‌‌“失去的就永远失去了‌‌

记者:怎么总结你这二十多年?

李碧贞:2015年在电视台录节目,主持人说这个老太太这十八年就为这一件事活着。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我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我下半辈子就为了这一件事活着。什么也没吃上,什么也没享受。儿子多活一天,我就少活一天。他的生命是用我的生命垒起来的。

记者:这些年,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李碧贞:得到了公道,我终于可以把我、我丈夫、我儿子身上的污名洗白了。但我所有的人生都失去了。失去的就永远失去了,不可能再回来了。

记者:现在的身体怎么样?

李碧贞: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毕竟已经七十多岁了。

记者: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李碧贞:还没想好。到哪一步再想哪一步。案子改判了,后面的国家赔偿是自然的。以后的生活怎么安排,我还没什么想法。

对话人物:周远

改判

‌‌“这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事‌‌

记者:得知你无罪,你是什么心情?

周远:高兴。感谢很多帮助过我的人。我的同学、还有社会上一些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一两句话说不尽。

我没想到我这个案子能纠错。即使是今天宣判前,我的心情平稳地等待宣判。朋友们跟我说,不管什么结果,保持一个好的心态,不要大喜大悲。

记者:母亲二十多年的奔波,你觉得值得吗?

周远:非常值得。看起来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但不能仅仅理解为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这个事情的平反,对我们整个国家和社会都是很好的。最起码后面类似的事情可以少发生了。国家方方面面的事情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记者:获得自由以后,自己去申诉过吗?

周远:我去过几次检察院,表明了我的想法,后来都是我的母亲在操持这件事。我还要赚钱吃饭的。

记者:母亲为你奔波了二十多年,你想对她说什么?

周远:我觉得我的母亲非常能干,非常伟大。我在法院还见过很多可能比我母亲年纪还大的母亲,也在为自己孩子的案子奔波,她们真的太伟大了,太伟大了。

未来

‌‌“多挣点钱,慢慢发展‌‌

记者:现在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周远:现在主要是做水暖、天然气的安装,天气凉了,活不能干了,差不多五天前开始休息了。

记者:还会想起在监狱里的生活吗?

周远:我强迫自己不要去想监狱里的事情、办案的过程。有时候忍不住一想,好像后脑勺有根筋抽动了一下。我跟自己说,不能想了,对身体不好。就像当时我在监狱里也跟自己说,必须要活着出去。

记者:这件事对你有什么改变?

周远:很大。我跟朋友说,按理来说,我现在也应该有小孩了。但这个应该到来的事情没有到来。平时干活的时候,我也会想,没有这个事情,我不会干现在这样的活,不会像现在这么辛苦,可能也每天八个小时的班,轻轻松松。现在,生活和工作状态都不一样了。

记者:对接下来的生活有什么计划?

周远:争取多挣点钱。朋友那边是草场,等有钱了,我去养些牛,慢慢发展吧。有时候想,等我挣上钱了,也不知道我母亲还有没有机会……她去年动过手术,现在身体还可以,但毕竟年纪大了,我不敢想后面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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