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

一个中年人可贵的梦想

有次我叫了一辆专车,路途不远但路段奇堵无比。来接我的是个五十来岁的大叔,车况很好。他让我坐后面,因为副驾驶的位置放了一个大纸袋子。

上车给大叔问过好之后,我刚要罩上耳机,大叔赶紧说,姑娘,来聊聊吧?

我闻言说好,把耳机摘下来。

一开始我们闲聊,我了解到大叔是个建材店小老板,家境很不错,有两个小孩。

聊着聊着,大叔很委婉地问我喜不喜欢文学。

我说,喜欢啊,我是专栏作家,也是业余编剧,喜欢得不得了。

大叔在后视镜里笑着看了看我,又问,那你喜欢诗歌吗?

我说,喜欢,特别喜欢。我爸就是个业余诗人,他虽然工作很忙但抽空就读诗写诗。从小受他熏陶,古体诗、现代诗我都喜欢,不过我写的不好。

大叔特别惊喜,连连夸我,姑娘啊,难得啊,这爱好真好。那咱聊聊诗歌吧?

我们从杜牧一路说到欧阳江河,途中他问我最喜欢的诗歌翻译家是谁,我说北岛,我俩还稍微争论了几句。

车堵在半路一动不动。

大叔搓搓手,从副驾驶的纸袋子里掏了半天,拿出一本书。他像是犹豫挣扎似的停顿了几秒,然后转身递给我。

我接过来的时候,大叔已经转回头去了,我在后视镜里看到他特别害羞地说,这是我的诗集,姑娘你有空就看看,好吗?

我点头,随手翻了一下,书籍装祯很精美,但是没有书号。

大叔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从小喜欢文学和诗歌,不过那时候穷,大学没考上就也没复读了。现在我想把店盘出去光拿分红,然后专心当个诗人,姑娘你看行不?你是懂的,我周围人都不懂,他们说不行。我想找几个懂的给看看,姑娘你给看看,你说行不?

我很惊讶地问,大叔,你就为这个开专车啊!?

大叔笑,是啊,我孩子和对象从来都不看我写的诗,我就想着,要不开个车找人聊聊?万一碰上有人愿意看呢!

我很认真的翻着书,半天没说话。大叔时不时期待的从后视镜瞄我,像个认真的等待老师阅卷的小学生。

说实话,大叔‌‌“诗风‌‌”一般,但他写的很诚恳,笔墨也充满热情,而且频频用典,看的出阅读功底颇深。

我抬起头,用力点了点头,说,大叔啊,我看行。

然后我就时而翻书,时而朗读一段、点评几句,大叔就高兴的一直傻笑。

我临下车的时候,大叔突然叫住我。

姑娘啊,我不要你的车钱,只想求你留着这书,你别当废纸扔了,行不?

我有些诧异。

大叔苦笑说,我也知道,有些乘客就是跟我客套客套,嘴上夸我,我的书给了他们,他们一下车就随手扔了。你是真的懂的,你留着吧,行不?

好几个月后,有天我跟我爸一起整理书房。我稍微偷了一会懒,躺在沙发上撸狗,看到我爸抱着一大摞书和杂志往外丢。我赶紧跳起来叫住他,从那一大摞里找了一下,果然有大叔的那本诗集。

我爸说,我翻了一下,写的不咋地,连个出版社都没有,八成酒桌上哪个老板写着玩的送的吧?扔了就是。

我说,这个不能扔。

我爸说,这是啥呀?

我说,这是一个跟你很像的中年大叔的傻乎乎但特别可贵可敬的梦想。

(我给我爸讲了这个事,他一边小声嘟囔‌‌“才不像,我写的比他好多了‌‌”,一边默默的把那本书从地上捡回来,放进了他自己诗集书架最醒目的那一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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